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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文化论文赏析八篇

发布时间:2023-03-15 15:02:38

序言:写作是分享个人见解和探索未知领域的桥梁,我们为您精选了8篇的隋唐文化论文样本,期待这些样本能够为您提供丰富的参考和启发,请尽情阅读。

隋唐文化论文

第1篇

在历史课堂教学中,笔者发现,我们的历史课本越来越薄,但里面文字的含金量越来越高,不少学生只学习和满足于课本上出示的知识点,而不能透过历史的现象去探究规律性的东西,有的学生将历史学习和个人情感、态度和价值观的发展割裂开来,掉入了历史的纸堆,这样历史课便越来越索然无味。有感于此,笔者提出了“论坛式”课堂教学,激发学生走进历史、思考历史,培养学生综合思考和分析问题的能力,从而大大提高了教育教学效果。

二、“论坛式”课堂教学的基本流程

1.情境导入

通过情境导入,为“论坛式”课堂教学张目。学生对历史的学习主要是靠一本教科书,书是通过文字和图片反映历史,但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活动离我们今天的生活相去甚远,学生只通过文字和图片来想象是不够的。这对理解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为此,教师应该以多种具有生动形象的历史场景,激发学生学习历史的情绪,使学生乐于参与活动,为学生更好地理解历史创造条件。教师可以采取创设模拟历史场景的方法,适当利用教学场所,稍作变动,让其成为历史会议的会场或者某场战役的战场,也有可化身为中国各个朝代文化展览的场所,而学习的主体――学生则化身为其中的主持人、发言人、指挥家或者战役的参与者,还可以让学生复述去过的历史遗迹或者博物馆见闻。

2.自主学习基础上的小组初级论坛

教师可以通过导学案或者课件展示的方式,指导小组开展历史论坛活动。此阶段小组内论坛内容以基础知识和稍作讨论能解决的问题为主。重在掌握基本内容,了解历史发展的脉络。学生个体首先根据教师列出的知识结构查阅课本,自主探究基本的历史知识,教师提出要求,指导自学的方法,限定时间让学生阅读教材,自主积极思考、填写知识结构;个体基本完成后,以小组为单位开展论坛活动,成员之间相互展示个体学习成果,相互借鉴提升,期间教师巡回指导,检查小组内论坛情况,发现论坛开展中难点及普遍存在的问题,确定需要重点讲解的内容及方法,同时对个别学生的个别问题进行知识或方法上的辅导。此环节的目的是让学生自学基础知识,充分感知历史,培养学生自主学习的能力,同时教师了解了学情,根据学情及时调整教学的重难点。

3.小组讨论交流基础上的高级学习论坛

小组提出论坛开展中的难点及普遍存在的问题,师生讨论、探究完成。此环节需要师生互动、合作探究,同时又始终渗透着学生的独立思考,三者缺一不可。教师是论坛的推动者,有独立思考精神的学生是论坛主体,要做到由浅入深、层层推进,通过生生互动、师生互动探究,分析、理解教材内容,使学生全面、准确、透彻地掌握、理解、运用知识,充分体现教为主导、学为主体、学生的能力发展和非智力因素提升为目标的教学原则。

4.基于教材和新课程标准的深层次论坛

在当今时代,我们必须要培养学生的创新意识,以及与他人合作和参与社会实践活动的能力,从而培养学生正确的“历史意识”和“国际意识”,形成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拥有健全的人格。因此,教师要设计一些有价值的问题,形成深层次论坛。如学习了“辉煌的隋唐文化”,笔者会引导学生思考“隋唐文化为什么如此辉煌?”学习了“明清经济与闭关锁国”,会让学生反思“闭关锁国对我国历史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5.自我检测,巩固提高

本环节主要是知识运用、补偿提高,教师应根据教学目标,精心设计习题,要求既突出教学内容的重难点,体现考试的特点,又灵活多样,实现了寓教于乐,使学生更好地理解、巩固和掌握了知识,从而达到最佳教学效果。

6.学以致用,提升能力

此环节教师应该培养学生联系现实,关注未来。既活学活用本课知识,又极大地调动学生学习的积极性,为其以后参与论坛提供不竭的动力。每学习一节历史课,笔者都要至少出一道开放题引导学生联系现实,关注未来。如学习了“中日”一课,笔者设置了“课外寻史”这一课堂教学环节:“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可是日本却否定这一说法,请你利用业余时间,就这一论题找出有关证据。”通过这一问题的设计,引导学生关注时事,同时培养了学生寻找史料的能力和爱国主义的情感。

三、开展论坛的多种形式

1.再现历史场景

如学习“三国鼎立”时把学生分成四个团队,分别扮演袁绍集团、曹操集团、刘备集团和孙权集团,三国的扮演者要陈述三国的基本知识和具体发展成就以及三国期间的重要战役及成败原因。

2.课堂辩论

很多历史现象或者历史人物,往往横看成岭侧成峰。这时候,笔者往往采用课堂辩论的形式,激励学生做历史的探究者,而不做历史知识的容器,体会到历史课的独有魅力。如学习了“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帝国”,笔者让学生分成两组进行辩论:一组论题为“拿破仑功大于过”,一组论题为“拿破仑过大于功”。学生业余时间搜集资料,课堂上唇枪舌战,教学效果极好。其实,对秦始皇、汉武帝、唐玄宗、亚历山大等历史巨人,学生都有自己的认识,这时候笔者都采取类似方式,让学生充分表达自己的观点,并利用史实进行论证。

3.百家讲坛式

课堂小结环节,或者是当某一章节、某一名学生对教学内容研究比较深入,自己的观点较为成熟时,可以采用此种方式。让学生慷慨陈词,尽情表达自己的真知灼见,其余学生可以边听边思,同时受到很大的感染和熏陶,感受榜样的力量,争取下一次自己成为讲坛的坛主。

4.通过编辑手抄报、撰写历史小论文、组织“我是小记者”活动等形式开展教学

第2篇

关键词:初中历史;教学案例;教学反思

中图分类号:G4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992-7711(2014)22-075-1

一、案例描述

在上这一堂课时,我首先引导学生回忆隋唐时期经济繁荣、政治昌明的情况。接着我们开始学习中日两国的交往历史。我说中日两国“一衣带水”,中日两国人民有着悠久的友好往来历史。早在隋唐时,中日交往密切。于是我围绕教材中的内容设置了一系列的问题情境,以引导学生去自主探究:1.中日交往的情况如何?两国间最初的贸易是什么?2.日本的文化深受大唐文化的影响,同学们知道有哪些表现吗?请举例说明。3.唐朝赴日本最有影响的高僧是谁?他为中日交流做出了什么贡献?

这些问题同学们都一一地很好完成了。下面我们本该学习唐朝与新罗的关系、中国与天竺的交往。此时,张昌盛同学举手,似乎急于发言,我问:“张昌盛同学,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他站起来表情疑惑,说:“中日两国交往这么密切,关系这么好,特别是我们中国对日本的帮助这么大(他连续用了三个‘这么’可以想见他的情绪是颇为激动),那么,为什么他们后来还要打中国,杀了那么多的中国人,制造了呢?”他的问题一提出,全班立即议论纷纷,似乎许多同学都有与他同样的疑惑。这个问题是我事先备课未能预测到的。怎么办?是利用教师惯用的“技巧”:“这个问题我们留到课后探讨。”如果把这个问题放一边,按照我原先的教学思路上下去。同学们肯定会失望,他们肯定会带着疑惑的。这不仅影响下面的上课效果,而且教师也失去了一次对学生情感教育的契机,学生的热情、好奇心、学生的创造思维很可能被扼杀了,还是……我的脑子在急速转动,看着同学们满是疑惑的脸,急切期待问题答案的眼神,我决定把我原先的教学思路改变。我试着引导同学们去思考:日本大规模侵略中国是发生在中国什么历史时期?这个时期的中国还是像大唐帝国时一样那么繁荣、昌盛吗?而此时的日本发展情况怎样呢?由于同学们还没有学到世界历史,所以我给同学们简要地介绍了近代日本的历史。结合同学们学习的地理课知识,你们知道中国的国情和日本的国情有什么不同吗?就这些问题,让同学们分组展开学习讨论。

第一小组负责搜集近代中国落后的原因,特别是清政府在对外交往上采取了闭关锁国的政策,使中国失去了与外界交流发展的机会,在工业革命的浪潮中,中国被世界甩得远远的;第二小组负责收集近代日本的发展历史,特别是日本在明治维新后走上军国主义发展之路,奉行对外侵略的政策;第三小组考察中日两国的基本国情,并做对比,由此得出结论:当时的日本正好看中紧靠他的地大物博的中国这块大肥肉,把侵略的矛头指向中国。我要求学生把搜集到的资料、得出的结论形成书面材料,如果时间允许可写成历史小论文向全班汇报交流。老师做必要的补充和更正,并对学生的成果做恰如其分的肯定。当然,同学们搜集资料、讨论比较的过程可以一直延伸到课后去完成。我还专门用一节课的时间供学生进行交流。最后我们师生共同总结出:落后就要挨打!只有中国强盛了,才会不被外敌欺侮,那么我们今天一定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为中华民族的强大而奋斗。我观察发现,同学们个个群情激奋,学习热情饱满,似乎觉得肩上的责任重了许多,做好了努力学习的准备。打断我教学思路的张昌盛同学,我也没有忘记,我对他说:“你的名字取得多好啊!正好切合我们讨论的主题,同学们的答案,你还满意吗?”他腼腆地笑了。

二、教学反思

当教师精心预设的教学思路、教学程序被学生的问题打断时,是按照原先的预设的过程正常进行,还是解决学生提出的问题?这当中体现出教师的教学理念更新与否。这使我想到:

1.学生在教学过程中居于主体地位,教师要尊重每位学生提出的问题,要确立教师为学生服务的思想,考虑这节课我能为学生提供哪些服务?上课时更多地让学生表述他们的想法,特别是在学生提出问题时,教师要引导他们去思考、追求、探索,引导学生去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养成创造性学习的习惯。不能对学生提出的问题敷衍了事,不能只考虑继续按教师的教学思路上下去,去完成教师的教学任务。这样做,就会极大地损害学生的自尊、学习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思维。

2.教师备课写出的教案是带有主观性的设计蓝图,再具体、详细,再尽善尽美,也难以适应千变万化的课堂和生动活泼的学生。所以教师在备课编写教案时,要留一点空间给学生,给学生思考,提出让他们自己的疑问,谈自己的看法,进行讨论,要有一定的灵活性。在实施中,可根据课堂情景,如学生的反映与情绪等,及时调整教学计划。

第3篇

理论思想的改革与礼仪活动的实践毕竟还不是一回事,而正像《唐六典》撰作并非为了重定制度一样,以“改撰”或者“折衷”出发的《开元礼》也并不与礼仪的再建直接挂钩。但是,这不等于在礼书的撰作之先完全没有准备。恰恰相反,在《开元礼》撰作以前,唐朝廷从设立礼仪使开始,便相机进行了大规模、高规格的立庙、祭天地和封禅等活动,这些礼仪活动与经济形势的变化紧密相连,在开元十至十四年分为两个单元进行,从而为《开元礼》的撰作进行了最基础、最实际的礼仪整备。

(一)礼仪使的设立和开元十年后的祭祖郊天

上面已经说明,在《开元礼》撰作之前,开元十年已有礼仪使的设立。礼仪使的设立,在相当成分上与以往礼制中的矛盾有关。但矛盾的解决,以及仪注的撰作,实基于日常礼仪活动和朝廷典礼的应用。由开元中礼仪使的设立来看,其最直接的目的还在于开元中构建盛世、更张礼仪的需要。可以说明这一点的就是此后一系列郊庙祭祀的举办。这其中极为重大的一项就是开元十一年的南郊大典。《旧唐书》卷八《玄宗》上:

(开元十一年)十一月戊寅,亲祀南郊,大赦天下,见禁囚徒死罪至徒流已下免除之。升坛行事及供奉官三品已上赐爵一级,四品转一阶。武德以来实封功臣、知政宰辅沦屈者,所司具以状闻。赐酺三日,京城五日。

与唐朝大多数皇帝不同,玄宗即位以后只有祭祖而未举办过郊天的活动,开元十一年的南郊亲祀是第一次,为此并举行了大赦和大酺。大典由宰相亲自主持。同书卷二一《礼仪》一在玄宗亲享圆丘之下,记“时中书令张说为礼仪使,卫尉少卿韦为副,说建议请以高祖神尧皇帝配祭,始罢三祖同配之礼”。这里张说所任礼仪使即宰相遇有大祀或国恤时的临时任使,颇相当于后来的大礼使。值得注意的是韦作为副使和实际组织者参加了这项活动,说明礼仪使的设立与以上活动有关。而大典的进行看来也并不是突然进行而先期无所准备。《唐大诏令集》卷六八《开元十一年南郊赦》在刻意渲染了升平气象之后称:“所以今年献春,恭祀后土;季秋吉日,追崇九庙;采先典于鲁经,积肆类于虞典。”说明在南郊之前,已先有祀后土与祭九庙的活动。

唐朝的宗庙制度在玄宗以前,神主以七庙为限。故玄宗即位后,以睿宗升祔,即不得不将中宗迁至别庙。至开元五年正月,玄宗将行幸东都,以太庙屋坏,乃奉七庙神主于太极殿,玄宗亲谒而发。开元六年玄宗还京,庙成,行亲祔之礼。时已有河南人孙平子提出中宗不应迁于别庙的问题,因太常博士苏献“固执前议”而得到宰相苏颋支持,“平子之议竟不得行。”(37) 但是至开元十年,庙制终有变革。《通典》卷四七《天子宗庙》:

(开元)十年,制移中宗神主就正庙,仍创立九室。其后制献祖、懿祖、太祖、代祖、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太庙九室也”。

建立九室事《旧唐书》卷二五《礼仪》五记在开元十一年春,时玄宗自洛阳还京师,下制崇建宗庙,“于是追尊宣皇帝为献祖,复列于正室,光皇帝为懿祖,并还中宗神主于太庙。及将亲祔,会雨而止,乃令所司行事。”玄宗虽因故未能亲参祔祭,但这一改宗庙神主七室为九室的举措,已经是对以往宗庙制度的巨大变革。而几乎与此同时,又有专为祈谷的汾阴后土之祀。《旧唐书》卷二四《礼仪》四载:

汾阴后土之祀,自汉武帝后废而不行。玄宗开元十年,将自东都北巡,幸太原,便还京,乃下制曰:“王者承事天地以为主,郊享泰尊以通神。盖燔柴泰坛,定天位也;瘗埋泰折,就阴位也。将以昭报灵祗,克崇严配。爰逮秦、汉,稽诸祀典,立甘泉于雍峙,定后土于汾阴,遗庙嶷然,灵光可烛。朕观风唐、晋,望秩山川,肃恭明神,因致禋敬,将欲为人求福,以辅升平。今此神符,应于嘉德。行幸至汾阴,宜以来年二月十六日祠后土,所司准式。”

汾阴后土之祀始于汉武帝。据说由于武则天时曾移梁山神于祠,使有司设坛祭祀如皇地祗而获宝鼎,故“(开元)十一年二月,上亲祠于坛上,亦如方丘仪。礼毕,诏改汾阴为宝鼎。亚献邠王守礼、终献宁王宪已下,颁赐各有差”。九庙建成后,祭祖先和祭后土都是重要祀事,所谓“崇德配地,尽孝配亲,存乎礼经,不可缺也”(38)。祀事自开元十年已有准备,而分别于开元十一年春、秋二季举行,在此之后,就是上述同年冬至的南郊告天之仪。“盖春秋之大事,莫先乎祀;王者之盛礼,莫重于郊”(39),祭天的活动在建九庙、祭土地后最终进行,三者遂组成一个重大的礼仪单元。

那么,如此重大,有步骤、有计划的礼仪活动为什么会在开元十年以后相继进行?对此金子修一先生已有说明,指出是随着国内形势的好转、祥瑞的出现和外族来访继至而实现的。(40) 但是,若注意到同期朝廷的其他重大举措,会发现玄宗刚好在任命礼仪使同时命宇文融任使括田括户,以解决朝廷的财政危机。礼仪活动和括田括户,就性质而言,一为礼仪文化也即意识形态,一为户口财政也即经济建设,实涵盖了现代意义上精神、物质两方面的追求。开元十年是玄宗即位殆将一纪,经过最初几年的全力调整之后进入了统治承平期。只是这时的社会还远远没有达到富裕,所以这个时期的玄宗,一方面致力于改善经济,强调“固兹邦本,致诸升平”及“有国者必以人为本,固本必以食为天”的“劝农之道”,承认武则天以来由于对西北用兵及遇凶年造成“水旱相仍,逋亡滋甚”的局面,允许逃户自首,要求宇文融“巡按郡邑,安抚户口”,对于“赋役差科,于人非便者,并量事处分”(41);另一方面,即开始通过礼仪活动完善国家礼法,树立朝廷形象,突出皇帝权威。这一点说明玄宗是以典型的古帝王统治术与理想境界作为追求。所谓《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孔颖达以为,“足衣食祭鬼神,必当有所安居”(42)。因此“食货”与“祀”乃不可分割的两部分。在经济发展使民衣食足用的同时,必须以敬祀鬼神作为精神象征,因此玄宗的“盛世”理想应该是包含这两个方面的。

有迹象表明这个时期的经济整顿已经是初见成效。《唐大诏令集》卷六七《开元十一年郊天制》称:“今四夷内附,诸侯率职,群生和洽,万物阜蕃。”而前揭《南郊赦》也有所谓宗庙降灵,乾坤交泰,远人来归的渲染。与此相应,上述完善宗庙的建置和对于祖、天、地三者的祭祀在这一时期进行,也可以说是为实现《开元礼》制的再建打下了根基。

首先是祖庙问题,上面已经说明,玄宗开元十至十一年下制增宗庙七室为九室是这一阶段内对礼仪的第一个大变革。“七庙”之说见于《礼记·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郑玄注以为从周代开始实行七庙制度,由太祖(后稷)加上文王武王再加上四亲庙(高、曾、祖、父)组成。但是王肃不同意这样的说法,认为文王、武王应在七庙之外,为不迁之主。或认为,唐玄宗所改九室之制是从王肃之说。(43) 但是玄宗开元十年制只以“礼从时变”、“因宜创制”的说法来标榜创新,增加懿、献二祖和使中宗入庙也是以“孝思”为名,并不是像王肃那样,是从“殊功异德”来解释宗庙的“不迁”,可见玄宗的改礼也并非仅仅追随王肃,而是有自己的问题要解决。在此之前,随着已死皇帝数量的增加和兄弟相继等特殊原因,围绕宗庙神主的迁祔不断引起争论,七庙制度不足以解决这样的矛盾。而玄宗增加庙室,不仅可以显示孝悌之道,显示不断延续的大朝风范,也扩大了宗庙本身的建置,为未来更加复杂的迁祔问题预留了余地。所以,虽然后来宗庙还有变化,但九庙制度(最多时为九庙十一室),却成为唐朝皇帝遵守的“不迁之典”。

其次是郊天。开元十一年十一月的郊天是玄宗朝皇帝亲郊的第一次实践。冬至祭昊天上帝虽然《贞观礼》已定,但一方面,史载此次郊天使张说重定郊礼图,“诏遂颁于有司,以为常式”(44),事实上是依据《显庆礼》而进一步确定了昊天的独尊,另一方面,郊天的配享是此次最重大的改革。唐初本来是按照郊祀的不同对象实行分别配享。如武德初定景帝、元帝分配天地,贞观诏改高祖与景帝、元帝。高宗增加太宗取消元帝,乾封中又下令圆丘、明堂、感帝乃至方丘皆以高祖、太宗并配。至垂拱元年,武则天接受了凤阁舍人元万顷、范履冰等建议,始在郊天地中行高祖、太宗、高宗三祖同配之礼。(45) 由张说建圆丘以高祖单独配天而终于改变。

以高祖单独配天涉及到是否以太祖为尊的问题,对于《礼记》所说的太祖,郑玄解释为始封之祖。张说的建议却第一次确立了高祖在宗庙中的独尊地位。这一决定显然与《显庆礼》定昊天独尊有关,由于天的惟一性对应着人神的惟一性,所以用以配天的宗庙祖宗中的独尊之位也需要随之确立,并且从尊位选择建功立业的开国之君高祖而不是始封之主的太祖来看,也是继承了贞观、显庆两礼主要以高祖祭天,突出唐朝的建立和国家权威的一贯。这是《开元礼》继承并发展两礼改革的一例。此后《开元礼》即定以高祖配圆丘、祈谷、方丘,以太宗配雩祀、神州,以睿宗配明堂。但是直至代宗宝应元年归崇敬等建议以太祖为始封之主配天以前,高祖的地位始终没有变。从后来黎幹进状批驳以太祖配天多指郑玄之误看,以太祖配天确实主要有郑玄理论作依据(46),所以玄宗定高祖独尊以配天的同时,就不独是针对郑玄,也打破了《礼记》以太祖作为始封之主的权威。

第三是后土。后土是所谓“崇德配地”,应与天帝相对。但与前两者属于传统儒家祭祀不同,儒家的土地在唐礼另有皇地祗,而汾阴后土之祭,由《史记·封禅书》的记载却知道是始自汉武帝而与黄帝获神鼎见太一的神仙传说联系在一起。所以,虽然玄宗在返京的途中亲祭后土,说是“为苍生祈谷”(47),真正意义却是为天子祷福,是玄宗一系列神仙祭的开始。对于后来封禅与其他道教神仙祭祀而言,后土祭仅仅是铺垫,但《开元礼》卷二九“皇帝夏至祭于方丘”之下,却注明“后土礼同”,说明在《开元礼》中,是给后土与皇地祗同等的地位,可见玄宗在对“地”的祭祀中也开了新的篇章。

扩建祖庙,郊天和后土,玄宗都解决了一些难题,并有不同于前人或前礼的新创建,但这只是开始,更重要的礼仪实践还有待封禅大典的完成。

(二)封禅大典的告成之仪

在郊天的活动举行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开元十三年玄宗终于举办了封禅大典。封禅是帝王有大德有大功才可以进行的隆重祀事。《开元十三年封泰山诏》称。“自古受命而王者,曷尝不封泰山,禅梁父,答厚德,告成功,三代之前,罔不由此”(48),便证明了这一点。开元十三年为什么可以“告成”呢?虽然张说歌颂玄宗“创九庙,礼三郊,大舜之孝敬也;敦九族,友弟兄,文王之慈惠也;卑宫室,菲饮食,夏禹之恭俭也;道稽古,德日新,帝尧之文思也;怜黔首,惠苍生,成汤之深仁也;化玄漠,风太和,轩皇之至理也”(49),似乎功盖尧舜禹汤,但这里最实在的一个成绩,其实是上面所说的宇文融括户。众所周知,宇文融括户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解决了财政困境,促进了物资流通。《通典》卷七《历代盛衰户口》在记述他事迹的文字之下便说道:

至十三年封泰山,米斗至十三文,青、齐谷斗至五文。自后天下无贵物,两京米斗不至二十文,面三十二文,绢一匹二百一十二文。东至宋汴,西至歧州,夹路列店肆待客,酒馔奉溢。每店皆有驴货客乘,倏忽数十里,谓之驿驴。南诣荆、襄,北至太原、范阳,西至蜀川、凉府,皆有店肆,以供商旅。远适数千里,不持寸刃。

史家夸赞开元盛世莫不以此为根据,因此封禅正是经济发展取得极大成效的同时举办的精神庆典。史载此次封禅同样由张说、韦加以组织并由康子元等定封禅仪。参加仪式有文武百僚、二王后、孔子后、诸方朝集使和“戎狄夷蛮羌胡朝献之国”的首领与少数民族酋长,玄宗制称“百神群望,莫不怀柔,四方诸侯,莫不来庆,斯是天下之介福,邦家之耿光也”,并作《纪太山铭》,“御书勒于山顶石壁之上”,昭示天下,流传后世,真可谓是“礼备封禅,功齐舜禹”了。(50)

封禅成功后,开元十四年正月,玄宗又令朝臣分祭五岳四渎和风伯雨师。《唐大诏令集》卷七四《命卢从愿等祭岳渎敕》说明:“五岳视三公之位,四渎当诸侯之秩,载于祀典,抑惟国章。方属农功,颇增旱暵。虔诚徒积,神道未孚,用申靡爱之勤,冀能通润之感……且润万物者,莫先乎雨;动万物者,莫疾乎风,睠彼灵神,允称师伯。虽有常祀,今更陈请……各就坛场,务加诚敬,但修萍藻,不假牲牢,应缘奠祭,允宜精洁。”其中虽强调了防水旱,但对象如此完全,不难理解其用心的周到。五岳四渎和风伯雨师是地位稍低于天地日月的神祗,因此封禅大礼与这类祭祀相和,在祭祖郊天之后就几乎包括了对自然界所有重要神灵的享献,从而完成了玄宗展示盛世、沟通一切天神地祗的第二个礼仪单元。

封禅在玄宗以前,既有贞观所定仪注,也有高宗和武后时期的成例可参,开元十三年封禅形制即多遵高宗。但是在玄宗下制令张说、徐坚等与礼官撰东封仪注后,张说提出高宗乾封中禅社首山以“文德皇后配皇地祗、天后为亚献,越国太妃为终献”,是“以宫闱接神,有乖授命易姓之事”,非古之制,并认为中宗有大难也是因祀圆丘以韦后为亚献,因此奏请以睿宗配皇地祗。所以封禅祀“昊天上帝于山上封台之前坛”,以“高祖神尧皇帝配享”,同时享皇地祗于社首之泰折坛,也以“睿宗大圣真皇帝配祀”(51),改变了乾封中的二帝同配和皇后配享。这一改革也被吸收入后来的《开元礼》中。不仅如此,从史料所记封禅典礼看,开元十三年与前之重要不同,还在于改变了祭祀的程序和地点。《通典》卷五四《封禅》载其年十一月己丑,玄宗在侍从陪同下“御马而登”。由于“帝以灵山清洁,不欲多人上。欲初献于山上坛行事,亚献、终献于山下坛行事”,结果因贺知章奏昊天上帝和五方上帝,各自代表君臣之位,应分别祭祀,“陛下享君位于山上,群臣祀臣位于山下。诚足以垂范来叶,为变礼之大者也”,所以将昊天坛由山下搬至山上,初、亚、终三献一道进行,五方帝及诸神座于山下坛行事。但山上只有皇帝和二、三大臣,与山下群臣分别,不仅简化了手续,而且突出了昊天上帝及与之对应的皇帝的独尊。

封禅仪式对于玄宗的意义,还在于启迪了他的修道成仙之心。由于自秦始皇和汉武帝已将封禅与神仙说联系起来,后世则更在封禅中发展道教仪式,这一点在高宗武则天已是如此(52)。玄宗之所以接受道学之士贺知章建议,也是为了在封禅时实践皇帝受“太一神策”,与神仙相接这一套自汉武帝即开始的仪式。而玄宗在理论方面也接受了康子元等人的建议。《新唐书》卷二《康子元传》称:

康子元,越州会稽人。仕历献陵令。开元初,诏中书令张说举能治易、老、庄者,集贤直学士侯行果荐子元及平阳敬会真于说,说藉以闻,并赐衣币,得侍读。子元擢累秘书少监,会真四门博士,俄皆兼集贤侍讲学士。

玄宗将东之太山,说引子元、行果、徐坚、韦縚商裁封禅仪。初,高宗之封,中书令许敬宗议:“周人尚臭,故前祭而燔柴。”说、坚、子元白奏:“《周官》:乐六变,天神降。是降神以乐,非缘燔也。宋、齐以来皆先哜福酒,乃燎,如《贞观礼》便。”行果与赵东曦仪议,以为:“先燎降神,尚矣。若祭仪已而燔,神无由降。”子元议挺不徙。说曰:“康子独出蒙轮,以当一队耶?”议未判,说请决于帝,帝诏后燔。

康子元也是专治易学和老庄的道学之士。“燔柴”是祭天中燔烧祭品的仪式,许敬宗提出先燔的理由是“周人尚臭”,遭到康、张等的辩驳。虽以《周官》为证,但问题其实在儒家的血祭、荤祭与道教祭祀明显不合,因此康、张的主张并非是儒学的论争,而是要改变和隐去“尚臭”的儒家观念。“后燔”之说后来也被贯彻于《大唐开元礼》的所有郊祀之中。因此,反映在《开元礼》虽然是对《贞观礼》的采纳,却融入了道教意识。此后,玄宗更通过对遍及全国的川岳海渎实行道教方式祭祀扩大了影响,并于开元十六年以后逐步建立与道教有关的祠龙池等祀,限于本文篇幅不能细论,但是从封禅以后国家祭祀中出现的道教化倾向却是无可置疑的。这表明皇帝的意志在礼仪的建设中愈来愈有决定的作用。

以上礼仪活动的举行都是为了使帝王展示自身功德和国家强盛,不过有着充分物质和精神准备的两个礼仪单元的完成仍只是玄宗经营盛世的一部分。由于国家祭祀是五礼吉礼的核心,开元十至十四年两个阶段的皇帝郊庙祭祀,毋庸说是进行了最重要的礼仪实践。宗庙祖宗和天地,是国家祭祀最基本、最重要的对象,封禅则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典礼。而无论是哪一种仪注都越出了古礼的规定,可以说玄宗对于“改撰”《礼记》已进行了预演,“改撰”也不再是停留在学术讨论的层面。而玄宗通过实践无疑开始有了自己的理论和构想,也完全有了改建礼仪的基础和把握,这一点在举行封禅仪式之后当然就更是如此。无论祭祖、郊天和封禅活动中,都不但有对前礼的选择和辨证,也有一些完全不同已往的新仪注,增加了许多贞观、《显庆礼》不具有的新因素。总之,无论如何,以上内容都表明唐朝开元的礼制比之贞观、《显庆礼》更加成熟而有独创性,而礼仪的实践或许也会进一步刺激玄宗君臣为自己树碑立传、标榜盛世的决心。所以当着这些活动完成的同时,可以代表盛世精神象征的唐代“礼记”——《大唐开元礼》也就有了当然的创作基础。事实上《开元礼》确有对上述新典礼仪注的吸收,而如果将这个礼仪准备过程算在内,则《开元礼》的酝酿应与《唐六典》大致同时,是从开元十年礼仪使的设立就开始了,礼仪使的设立因此也可以说是构建《开元礼》的最早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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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改撰”与“折衷”的调和——《开元礼》的最后取舍

唐人曾经指出,“《开元礼》,其源太宗创之,高宗述之,玄宗纂之曰《开元礼》”(53)。《开元礼》公认是吸收和“折衷”贞观、《显庆礼》内容而成。但本文业已说明,对于《开元礼》曾经有“改撰”和“折衷”的两种意见。“改撰”之旨代表着玄宗取法周天子,试图用代表唐朝礼法的《开元礼》和《唐六典》作为盛世礼典的意图,因而对于现有礼制加以“折衷”的具体做法与“改撰”古《礼记》思想之间其实并不是完全对立的。问题只是在于,对贞观、显庆二礼中因礼学依据不同所产生的矛盾如何折衷?折衷之后的《开元礼》又如何体现“改撰”?这里,有必要谈一下《开元礼》最后阶段的创作。

前揭《旧唐书·礼仪志》说:“初令学士右散骑常侍徐坚及左拾遗李锐、太常博士施敬本等检撰,历年不就。说卒后,萧嵩代为集贤院学士,始奏起居舍人王仲丘撰成一百五十卷,名曰《大唐开元礼》。二十年九月,颁所司行用焉。”给人的印象是,似乎《大唐开元礼》一百五十卷是完全由王仲丘完成的。由于张说卒官是在开元十八年十二月,因此萧嵩真正接替张说应当是开元十九年初以后的事。(54) 从这时到《开元礼》成书不过一年多,虽然迅速成书可能出于玄宗的催促,但王仲丘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是否能独自完成这样的一部巨制是很令人怀疑的。且从今所见《开元礼》对上述开元十至十四年郊祀等礼仪改革内容的吸收,特别是玄宗令张说、徐坚、康子元等参定封禅仪注的情况,我们知道至少并不完全是如此,另外还有很多内容其实是直接抄撮《贞观礼》和《显庆礼》,所以对于其中的大部分,王仲丘以前的作者们已有撰作,或者已作了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

不过,史料证明确实还遗留有一些重要的问题是由萧嵩和王仲丘决定的。例如史载张说开元十一年曾对郊天礼诸星的配祀作了一些调整。据《册府元龟》卷五八九《掌礼部·奏议》一七载他与贺知章奏议,称按祠令规定坛中祀“五星已下内官五十三座,中官一百六十座,外官一百四座,众星三百六十座”,但“今奉墨敕授尊卑升降,又新加降等座总三百一十九(八?)座,并众星三百六十九座,凡六百八十七座”;但据今本(洪氏公善堂本)《开元礼》和《通典》卷一九《开元礼纂类四》有内官55座,中官159座,外官105座,众星360座。外官众星合为465座。仍近似于《祠令》(应为开元七年)(55),而与张说所定有不同。除此外更多地是涉及一些有争议的内容,如祭天礼中冬至祀圆丘和祈谷、大雩、明堂都是郊天最重要的仪目。其中除冬至祀昊天上帝已因张说作郊礼图可不论外,其他三仪都有依从《贞观礼》六天说(即郊天主祭除昊天并有五方帝、五人帝等)、抑或《显庆礼》独奉昊天的问题。《旧唐书》卷二一《礼仪志》记乾封初,高宗诏依旧祀感帝与神州。司礼少常伯郝处俊等奏曰:“显庆新礼,废感帝之祀,改为祈谷,昊天上帝,以高祖太武皇帝配。检旧礼,感帝以世祖元皇帝配。今既奉敕依旧复祈谷为感帝,以高祖太武皇帝配神州,又高祖依新礼见配圆丘昊天上帝及方丘皇地祗,若更配感帝神州,便恐有乖古礼。”而接下来证明“有乖古礼”,就是引《礼记·祭法》和郑玄注、《三礼义宗》、《礼记·大传》等为据,说明其不合礼经与先儒所论。明堂、雩祀当然也是如此。所以同志又记:

仪凤二年(公元677年)七月,太常少卿韦万石奏曰:“明堂大享,准古礼郑玄义,祀五天帝,王肃义,祀五行帝。《贞观礼》依郑玄义祀五天帝,显庆已来新修礼祀昊天上帝。奉乾封二年敕祀五帝,又奉制兼祀昊天上帝。伏奉上元三年三月敕,五礼并依贞观年礼为定。又奉去年敕,并依周礼行事。今用乐须定所祀之神,未审依古礼及《贞观礼》,为复依见行之礼?”时高宗及宰臣并不能断,依违久而不决。寻又诏尚书省及学者详议,事仍不定。自此明堂大事,兼用贞观、显庆二礼。

可见一直以来使朝廷在用礼方面犹疑不定的正是这些内容。但是萧嵩和王仲丘使之得到了解决。史称萧嵩“一门尽贵”,“恩顾莫比”,与玄宗且为儿女亲家,“每启事必顺旨”(56),对于玄宗的要求应当十分理解。《资治通鉴》卷二一三开元二十年八月条记曰:

初,上命张说与诸学士刊定五礼,说薨,萧嵩继之。起居舍人王仲丘,请依明(显,避讳改)庆礼,祈谷、大雩、明堂,皆祀昊天上帝。嵩又请依上元敕父在为母齐衰三年,皆从之。

《通鉴》所记甚简,但据《新唐书》卷二《王仲丘传》,说明祈谷、大雩、明堂三者本来在贞观、《显庆礼》祭祀的对象和依据都有不同,但王仲丘却根据“有其举之,莫可废之”的原则,“欲合贞观、显庆二礼”。即一方面认为《显庆礼》独祀昊天上帝比较“合于经”而主要继承《显庆礼》,以昊天为主祭;另一方面则以《贞观礼》曾祭五方帝,也以之为配祀,这样与原来的冬至主祭昊天统一,就达到了所谓“二礼并行,六神咸祀”的效果。

祈谷、大雩、明堂此前没有定夺,应当是史料所说《开元礼》“历年不就”的一个原因。王仲丘的做法是在突出昊天的原则下,能够尽量调和贞观、《显庆礼》的不同,从而将二礼兼收并蓄,解决了一直以来的矛盾。此外《通典》卷八九《齐衰杖周》也说到开元二十年“中书令萧嵩与学士改修五礼,又议请依上元敕父在为母齐衰三年为定,遂为成典”,卷九二《嫂叔服》说到“中书令萧嵩奏依《贞观礼》为定”。这证明,当时凶礼中五服制度的问题在张说时期也没有解决。而从《开元礼》内容来看,萧嵩不但接受贞观后期和《显庆礼》的全部改革内容(包括曾祖服、舅甥服、嫂叔服等),也增加了《显庆礼》没有,由武则天所提出的父在为母服三年制。所以,应当说王仲丘和萧嵩才是最终实现张说“折衷”原则的人。

那么,既然一样是“折衷”,为什么这些问题在张说主持的时期竟定不下来呢?这一点最值得深思。严耕望先生分析《唐六典》曾指出,其书“盖欲全部摹仿《周礼》,即不能牵就现行官制,欲牵就现行官制,即不能全部摹仿《周礼》,此两原则绝对不能兼顾也。后来学士于莫可奈何中,乃毅然放弃全部《周礼》之原则,一以现行职员令之官制为纲领,详其组织”,《唐六典》是放弃《周礼》原则成就的。《开元礼》也同样有必须放弃《礼记》原来篇目形式,而以唐五礼为纲,详其内容,详其制度的问题。

但笔者认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开元礼》要改变《礼记》的许多内容思想。问题是张说虽然与礼官撰东封仪注,并定高祖配天等有所改革;但既然认为《礼记》是不刊之典,原则上就要奉之为准绳为圭臬,不能动辄“改撰”,这是张说和王喦的分歧所在。因而其所主张的折衷,也是要从贞观、《显庆礼》中择善而从。但他无法解决贞观、《显庆礼》明显的矛盾,也无法完全不顾及古礼原则,不考虑学术正误和前贤传释。遇到《礼记》或前儒说中明显有矛盾而与唐制冲突的问题,就难免使学士们陷入困惑,无所决断。特别如昊天独祭与五帝合祭的不同主张影响到祈谷、大雩、明堂祭祀,更毋庸说贞观、显庆以来的服制改革都与《仪礼》作为经文、《礼记》作为仪注的原则相去太远。按照古礼经文、仪注和前儒注疏,这些改革就不能接受。学者们若在这些问题上各执己见,莫衷一是,就必然会旷日持久,徒劳无功。而萧嵩和王仲丘的“折衷”却是以唐朝新制度为着眼点,不强调礼经,不非议郑王,不一味在学术上作纠缠。虽然《开元礼》是以继承《显庆礼》为主体,但对于无论是贞观、显庆还是这之后的改革,也无论是否合乎古礼或前儒之说,几乎都以“有其举之,莫可废之”的态度心平静气地接受。当《贞观》、《显庆礼》有矛盾时,只是采取略加变通的办法加以调和,用这样的方法肯定唐朝自己的创造,这说明他们在实际上已经不唯古礼和先儒马首是瞻,而是建立了新的取舍标准。惟其如此,他们的“折衷”才能不受牵制,更加彻底;惟其如此,才能实现《开元礼》对《礼记》从内容到精神上的改撰。

总之,彻底的“折衷”其实就是实现了对古礼原则、内容上的“改撰”,而萧嵩和王仲丘的作法也说明,“折衷”本来就与变革分不开。不过对他们,已经不能完全用“郑王择从”来涵盖,也不能仅以学术取向去作解释。这样说当然并不是认为《开元礼》毫无学术根底,没有吸收汉魏南北朝礼学变化作为依据,而是所谓“郑王择从”,充其量只是在贞观、《显庆礼》已经“考取郑王”的基础上再加择从,或者再加扩大而已,并不是《开元礼》自身创建的惟一特色和依据。如前所述,唐初以后,唐人从疑注到改经的倾向已经愈来愈明显,并且这种“改经”在很大程度上常常已经不是学术观点的选择而是配合着时代维新的需要,是对帝王意旨的认同和屈从。玄宗的“诏可”就表明了皇帝在背后对他们的支持。既然萧嵩被任命时,已明确要建造唐朝的“不刊之典”,《开元礼》又是要体现唐朝特色,他们的选择,就只能是直接针对唐礼和唐制(而不完全是前儒学说)已有内容的选择;他们的折衷,也只能是前后改革基础上的折衷。事实上,萧嵩主持期间,不仅确定了以上重大内容,而且通过吸收开元二十年以前的格式制敕入礼,对于礼仪作了其他许多修改,对此,我们将在另文阐述。因此,所谓“网罗遗逸,芟翦奇邪”,是萧嵩和王仲丘不同于张说、徐坚之处,也正是由于这一点,《大唐开元礼》才可能最终成就于他们之手。而他们在建构唐朝新制,显示盛世独创精神的同时,与其说是继承了张说的“折衷”意图,不如说是实现了玄宗的“改撰”和取代之旨更符合实际。

昔人对《开元礼》有极高的评价。欧阳修曾谓《开元礼》使“唐之五礼之文始备,而后世用之,虽时小有损益,不能过也”(57)。《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赞说:“其讨论古今,斟酌损益,首末完备,粲然勒一代典制,诚考礼者之圭臬—也。”近代学者章太炎也以为“择善而从,宜取其稍完美者,则莫尚于《开元礼》矣”(58)。当今研究者论述《开元礼》,更提出具有总结性、全面性、系统性的三大特点(59)。但是综观上述,笔者认为《开元礼》不过是唐玄宗努力营造大唐盛世,以新代旧、以“今”化古的产物。因此一方面,《开元礼》继贞观、《显庆礼》之后,使唐前期五礼更加定型化,从而确立了中古礼制的框架,实现了国家强盛、经济繁荣之际的礼仪辉煌;但另一方面,《开元礼》吸收贞观、《显庆礼》和开元时代的变革成果,本身也必然充斥着许多离经叛道的新内容,表现了唐国家礼仪完全不同于上古礼的时代特色,这是《开元礼》所以“粲然勒一代典制”,成为时展进步之里程碑的中心所在。虽然,就唐国家礼制而言,《开元礼》并不是变革的结束,但它肯定了南北朝和唐初以来的变化,突破了古礼经的内容与思想格局,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新兴官僚和士人的理想和追求,其创新精神,也必然为唐中后期的礼制改革奠定了基础。中古时代的礼制就是按照《贞观礼》《显庆礼》《开元礼》开辟的途径不断变化,从而适应时代需要,体现国家和皇帝权威,指导朝廷政治和社会生活。总之,作为上层建筑的礼,与社会经济的发展同步,它的产生既有着极强的目的性,也有着极为鲜明的现实性。这是《开元礼》所给予的启示,而关于这一点,还有待我们在未来的研究中继续予以证明。

附记:本文在历史所学术沙龙报告后,得到不少同仁的批评指正,特别是楼劲先生在《开元礼》的学术背景等方面提出许多具体建议与帮助。特此说明并致谢。

注释:

①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八二《开元礼》,商务印书馆1959年重印版,第892页。

②见《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礼仪篇》,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61页。

③《唐令拾遗》,东方文化学院东京研究所1933年版;《唐令拾遗补》,东京大学出版会1997年版。此前泷川政次郎有《唐礼与日本令》,法学协会杂志,第47卷9期,1929年;此外1972年池田温担任解题的《大唐开元礼》一书刊行,也为研究者提供了方便。

④见池田温编《中国礼法と日本律令制》并书中氏著《唐令と日本令——〈唐令拾遗补〉编纂にょせて——》一文,东方书店1992年版。并参池田温《大唐开元礼〈附大唐郊寺录〉》初版序言和二版附记。代表作又如渡边信一郎《天空の玉座——中国古代帝国の朝政ヒ仪礼》,柏书房1996年版。金子修一《古代中国朝政ヒ皇帝祭祀》,汲古书院2000年版。此外专题论文又有西岗市佑《“大唐开元礼”“荐新于太庙”之仪》(《国学院中国学会报》40,1994年)和《“大唐开元礼”中之七祀》(《国学院杂志》97,1996年11月)等。

⑤如丘衍文《唐代开元礼中丧礼之研究》,台北郁氏印书及奖学基金会1984年版;张长台《唐代丧礼研究》;甘怀真《〈大唐开元礼〉中天神观》,台湾《第五届唐代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嘉义中正大学2001年版,第447—449页;高明士也有关于《开元礼》版本的研究,见氏著《战后日本的中国史研究》(修订版),台北明文书局1996年版,第292—295页。

⑥陈戍国:《中国礼制史·隋唐五代》,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任爽:《唐代礼制研究》,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⑦姜伯勤:《敦煌艺术宗教与礼乐文明·礼乐篇》上编《敦煌礼论》“唐礼与敦煌发现的书仪”、“唐贞元、元和间礼的变迁”,中国礼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425—458页(后者先收入黄约瑟、刘建民合编《隋唐史论集》,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1993年版)。另外周一良《敦煌写本书仪中所见的唐代婚丧礼俗》(《文物》1985年第7期,收入《唐五代书仪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285—301页)涉及礼俗也值得注意。

⑧赵澜:《〈大唐开元礼〉初探》,刊《复旦大学学报》1994年第5期;杨华:《论〈开元礼〉对郑玄和王肃礼学的择从》,刊《中国史研究》2003年第1期。

⑨《文苑英华》卷四,中华书局影印本,第3306页;并见《吕和叔文集》卷五,《四部丛刊》本。按郑相公为郑,见内藤乾吉《唐六典の行用につぃて》,1936年,《东方学报》7,京都,1936年,第118—120页;收入氏著《中国法制史考证》,有斐阁1963年版。笔者曾在以往的文章中误为郑余庆,特此纠正并感谢武汉大学刘安志先生指正。

⑩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三《职官》,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98—99页。

(11)严耕望:《略论唐六典之性质与施行问题》,《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24,1953年,第69—76页,语见第73页。

(12)见内藤乾吉《关于唐六典の行用につぃて》。奥村郁三《中国法制史基本资料的研究》,东方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本文转引自《二十世纪唐研究》第四章《法制六·唐六典》,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56—158页。

(13)关于《贞观礼》制定时间,《唐会要》记作贞观七年,但高明士《论武德到贞观礼的成立——唐朝立国政策的研究之一》考证为贞观十一年。文见台湾《第二届国际唐代学会议论文集》,台北文津出版社1993年版,第1159—1214页。

(14)以上参见《旧唐书》卷二一《礼仪志》一,第818页;《新唐书》卷一一《礼乐志》一,第308页。

(15)《旧唐书》卷二一《礼仪志》一,第818页。

(16)参见《旧唐书》卷二一《礼仪志》一,第818页;《新唐书》卷一一《礼乐志》一,第308页。

(17)陆德明《经典释文》卷一《序录·次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页。

(18)陆德明三《礼》中“《周》为本,《仪》为末”的说法,与前论《礼记》在二礼之后似有矛盾,与本书实际排列次序亦不符。王素先生亦解陆意是说《礼记》在末(见《唐代文化》第五编第二章第三节,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921页),此处疑有阙文,或“仪”为“记”之误。

(19)《新唐书》卷四八《百官志》三,第1266页。

(20)《新唐书》卷四四《选举志》上,第1160页。

(21)《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影印本,第1222页。

(22)《新唐书》卷二《儒学下·元行冲传》,第5692页。《旧唐书》卷一二本传“一人而已”下有“莫不宗焉”语。

(23)金子修一:《关于魏晋到隋唐的郊祀、宗庙制度》,《日本青年学者论中国史·六朝隋唐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345—352页。

(24)唐长孺:《魏晋南北朝隋唐史三论》第四章《唐代学术思想的变化》第一节《经学》,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459—462页。

(25)《旧唐书》卷七三《孔颖达传》,第2602页。

(26)金子修一:《关于魏晋到隋唐的郊祀、宗庙制度》,载《日本青年学者论中国史·六朝隋唐卷》,第345—370页。

(27)《唐会要》卷三七《服纪下》,《国学基本丛书》本,第672—674页。

(28)《旧唐书》卷二七《礼仪志》七,标点本,第1019—1021页。

(29)参见《新唐书》卷二、《旧唐书》卷一二《元行冲传》,分见第5691—5692页,3178—3181页。以《新唐书》文简,故引文从焉。

(30)《新唐书》卷五七《艺文志》一,第1428、1434、1441页。

(31)《新唐书》卷一九九《王元感传》,第5666页。

(32)《史通通释》卷一四《外篇·惑经第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398页。

(33)《唐会要》卷二六《读时令》,第491页。

(34)《全唐文》卷三四五,李林甫《进御刊定〈礼记·月令〉表》,中华书局影印本,第3508页。事并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八五载宋大中祥符八年九月己未龙图阁待制孙奭上言,指出:“洎唐李林甫作相,乃抉擿微瑕,蔑弃先典。明皇因附益时事,改易旧文,谓之《御删定月令》,林甫等为注解,仍升其篇卷,冠于《礼记》,诚非古也。”中华书局标点本,第1950页。

(35)王重民《敦煌古籍叙录》卷一《经部》,商务印书馆1958年版,第49页。录文见郝春文《英藏敦煌社会历史文献释录》第三卷,斯621《御刊删定〈礼记·月令〉并序》,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451—452页。

(36)见皮日休《补大戴礼祭法文》,《皮子文薮》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44页。雷闻《论隋唐国家祭祀的神祠色彩》指出,皮日休建议将咎繇、伯益、周公、仲尼四人的祭祀直接补入《礼记》原文,也就是将唐代已经行用的祭祀实践补充进儒经,这一点值得重视。参见台湾《汉学研究》第21卷2期,第114页注9。

(37)《旧唐书》卷二五《礼仪志》五,第952—953页。

(38)《唐大诏令集》卷六六《祀后土赏赐行事官等制》,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372页。

(39)《唐大诏令集》卷六八张九龄《开元十一年南郊赦》,第380页。

(40)金子修一:《古代中国と皇帝祭祀》第七章之三《开元十一年の亲祭の特质》,第230—238页。

(41)分见《唐大诏令集》卷一三开元十年五月十一日《处分朝集使敕》,卷一一一开元十二年五月《置劝农使安抚户口诏》,第527、576—577页。按前敕据《册府元龟》卷一五八《帝王部·诫励三》当作“正月”,第1906—1907页。

(42)《尚书正义》卷一二,《十三经注疏》,第189页。

(43)杨华:《论〈开元礼〉对郑玄和王肃礼学的择从》,第55—56页。

(44)《册府元龟》卷五八九《奏议一七》,第7038页。

(45)参见任爽《唐代礼制研究》,第78—80页。

(46)黎斡进状事见《旧唐书》卷二一《礼仪》一,第836—842页。

(47)《通典》卷四五《方丘》开元二十年萧嵩上言,中华书局标点本,第1262页。

(48)《唐大诏令集》卷六六,第370页。

(49)《册府元龟》卷三六《帝王部·封禅二》,中华书局影印明版,第396页。

(50)《旧唐书》卷二三《礼仪志》三,第900—904页。

(51)《旧唐书》卷二三《礼仪志》三,第892—893、899—900页。

(52)雷闻:《唐代道教与国家礼仪——以高宗封禅活动为中心》,《中华文史论丛》第68辑。

(53)《唐会要》卷五七《尚书仆射》,第992页。

(54)据《旧唐书》卷九七《张说传》及同书卷八《玄宗纪上》,张说开元十五年曾解免宰相,诏令致仕,“仍令在家修史”;但开元十七年二月复拜尚书左丞相、集贤院学士,直至十八年十二月病率。因此萧嵩代张说应是在开元十九年以后。

(55)参见李锦绣《俄藏Д[,x]3558唐〈格式律令事类〉残卷试考》,《文史》2002年第3辑,第152页。

(56)《旧唐书》卷九九《萧嵩传》、《新唐书》卷一二六《韩休传》,分见标点本第3093—3094、4433页。

(57)《新唐书》卷一一《礼乐志》一,第309页。

第4篇

易中天究竟是谁?这个自称“流寇”的人,究竟与谁“合流”?又如何“为寇”?他的“流窜线路图”又是怎样的?

新疆 最大的幸运是遇到现在的妻子

终于有一天,易中天找到李华,直截了当地说:“在婚姻这条道路上,我想只有我才是你最合适的搭档……”

“我本来就是流寇一个。在我的词典里,没有什么‘应该’,只有‘不应该’。我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弄得‘身份不明,面目不清’,让贴惯了标签的人完全无从下手。”这是易中天对自己的定义。

“流寇”易中天1965年高中毕业后去了新疆,从“学生娃娃”转变为“革命战士”;13年后,1978年考进武汉大学读研究生,从“革命文青”转变为“青年学人”;14年后,1992年从武汉大学到了厦门大学,从“传统学人”转变为“另类学人”;再过13年,从2005年开始,通过上《百家讲坛》,从“另类学人”变成了所谓的“公众人物”。

四次转型。第一站,就是新疆。

当年,易中天是唱着红歌进新疆的。不是苏联的《共青团员之歌》,是中国的《到农村去,到边疆去》。他被分配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八师的“共青团农场”。

那时的易中天是个文学青年,高中毕业前读完了当时能读到的所有中外名著,还自编过一本《唐诗三百首集注》。他也写诗,特别喜欢贺敬之、郭小川、闻捷和李瑛。他当年的进疆,后来的转型,都与“文学梦”有关,但这个梦很快就破灭了。“在那个被诗意描述的地方,我懂得了生活不是诗。”易中天说。

在易中天看来,“”期间的兵团是一个“等级社会”。人分三六九等,活也分三六九等。易中天在这个序列里是第三等,即知识青年。刚去时很受信任,每天晚上帮连队的统计员计算职工的工作量,掰了多少包谷,拾了多少棉花,算是没有正式名分的“统计助理”。后来,还当过小卖部的售货员,学会了打算盘。

“那时有很多荒唐事。”易中天说,比如吃“忆苦饭”,就是水煮包谷糊,不放盐,还要问你“好吃吗”?你说好吃,他说你认为旧社会好;你说不好吃,他说你跟贫下中农没感情。怎么回答都是错,“就是要整你”。

“在那个年代,我阅尽了人间美丑善恶。”易中天说。要说收获,他觉得最幸运的就是在新疆兵团遇到自己的妻子李华。1972年,易中天被抽调到兵团宣传队文工团当编剧。不久,在新疆文联举办的创作骨干学习班上,他认识了写散文的李华。李华来自新疆乌鲁木齐油田,是学习班里最漂亮的姑娘。在进行创作交流时,易中天经常把他写的几首诗拿给李华看。一来二去,情愫在两人之间暗生。终于有一天,易中天找到李华,直截了当地说:“在婚姻这条道路上,我想只有我才是你最合适的搭档……”他的可爱与直率就像一把火,点燃了李华心中的爱情烈焰,她含情脉脉地答应了易中天的求爱。1973年,两人在兵团举行了简朴的婚礼。

武大 易老师最受女生青睐

那时,易中天上穿浅咖啡色西装,下穿牛仔裤,一个箭步就跨上讲台,比在《百家讲坛》酷得多。坐在前排的,都是女生。

1978年,研究生恢复招生,易中天在那年以同等学力考进武汉大学,开始读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生。这是他转型的第二站。他在武大如饥似渴,利用研究生享受教师待遇、可以进馆入库借书的特权,拼命读书,甚至把图书馆里马恩全集第42卷《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抄写了一遍。他听讲座,文科的、理科的,统统都听。他也和同学们讨论问题。谈的最多的,是后来成为哲学大家的邓晓芒。直到现在,易中天有什么拿不准,还会去请教邓晓芒。

易中天觉得武大那时的学风非常好。毕业论文答辩会时,从哲学系请来的答辩委员刘纲纪,与导师吴林伯的某些观点不同。易中天就跟刘纲纪当面争起来,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旁边的同学脸都吓白了”。没想到,最后刘纲纪给他的成绩是“优”。

毕业后,易中天留在了武大。刚刚留校的易中天只是青年教师,连助教职称都没有。他的课叫“文艺审美心理学”,也不循序渐进,一上来就是弗洛伊德、格式塔,口碑传开,郑州、长沙等高校的教师和学生都赶来听,窗户上、走廊里挤满了人。

20世纪80年代在武大读书的同学都记得,那时,易中天上穿浅咖啡色西装,下穿牛仔裤,一个箭步就跨上讲台,比在《百家讲坛》酷得多。坐在前排的,都是女生。

厦大 “土匪”变“流寇”

易中天觉得前一条路适合邓晓芒,自己得选后一条。结果,虽然都是“土匪”(没上过大学直接读研),邓晓芒成了“坐寇”,易中天却成了“流寇”。

1992年,易中天被推荐去厦门大学,于是,他举家迁往厦门特区。这是他转型的第三站。

在厦大,易中天认识了学者林兴宅。林兴宅是20世纪80年代的风云人物,当时洛阳纸贵的“走向未来”丛书,就有他一本,当时人称“北刘(再复)南林(兴宅)”。一天,林兴宅和易中天散步时说:“现在做事情有两个选择:要么做学术研究,那你就埋头去做;要么去为当前的社会生活服务,那你就要走出校门,走向群众。中间道路是不可取的。”

易中天想了想,觉得前一条路适合邓晓芒,自己得选后一条。结果,虽然都是“土匪”(没上过大学直接读研),邓晓芒成了“坐寇”,易中天却成了“流寇”。

他读研,学的是魏晋南北朝隋唐文学,学位论《文心雕龙》,于是从“文学”转到“文论”;研究《文心雕龙》,侧重于其美学思想,这就从“文论”转到了“美学”;讲美学,得弄清楚美和艺术的起源,于是有了《艺术人类学》;也得弄清楚美学史,于是有了《破门而入》;要讲清楚中国美学,就得弄清楚中国文化,于是又有了《闲话中国人》。

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全世界议论纷纷,或谴责或叫好。易中天就想研究美国,目的是“看看人家,想想自己”。书名最初叫《艰难的一跃》,取材于麦迪逊的《辩论》。但出版后很“艰难”,不好卖,又把原来的副题《美国宪法的诞生和我们的反思》做了书名。最后广西师大出版社出了图文版,书名改为《费城风云》。

这本书的写作,让易中天对民主和法治有了新的认识:“民主并不只是让人说话、征求意见等等。民主的核心,是‘权为民所授’。在民,政权民授,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后来他讲先秦诸子,就特别注意到孟子关于上天和人民共同授权的思想。

这时回头再看中国历史,不得不追溯到春秋战国,于是有了《先秦诸子百家争鸣》,也就有了《我山之石》和《中国智慧》。至于《书生傻气》和《公民心思》,“算是土匪打劫之余,打的猎吧。”易中天说。

名人 这辈子我有两个女人就够了

出名后,一些崇拜易中天的女粉丝经常打电话到他家。

一次,李华拿起听筒,居然有个女孩儿对她说:“你怎么还不‘下岗’啊?”

易中天精通方言、俚语、段子、顺口溜,很多东西张口就来。2002年,凤凰卫视《纵横中国》栏目总策划王鲁湘和策划助理陈勤发现了他,请他到成都拍《纵横中国・四川篇》。在演播厅,王鲁湘问:“李白有《蜀道难》,郭老有《蜀道奇》,你能不能也弄个‘蜀道啥’的?”易中天脱口而出:“蜀道通,蜀道畅,蜀道通了四川随你逛。四川火锅麻辣烫,四川姑娘都很开放。”全场笑翻。

从此易中天频频出镜。有期节目,主持人拿了一本封面是“保卫张艺谋”的周刊问,赞成这个说法吗?易中天说,我赞成,但要加3个字――“的观众”。主持人问为什么?易中天答,因为观众已经中了他的“十面埋伏”。

这当然是电视人喜欢的风格。做《纵横中国・湖北篇》武汉那一集时,嘉宾讨论武汉人的精神。易中天马上用武汉话说,就是“唰喇”,意思是“快”。武汉人喜欢快,不喜欢慢。比如吃热干面,就得快。做也要快,吃也要快。但更多的时候,不是指物理速度,而是心理速度,也就是“爽”。他进而解释:唰喇,也许还有“爽朗”的意思。但依照武汉人“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性格,也可能是拔刀子的声音──“唰喇”。

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总策划解如光碰巧看到了这一集,他立即认定: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解如光没看走眼,易中天一上《百家讲坛》,诸如“韩信是个待业青年”之类的“易氏语录”,迅速在网上传播,《百家讲坛》从此人气大旺。

出名后,易中天家原有的宁静生活被打破了:经常半夜12点还有记者打电话来联系采访。为了避免被打扰,易中天只好把手机关掉或者转到秘书台。这样一来,妻子李华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他的秘书,每天在家帮他接电话,应付各路记者。更有甚者,一些崇拜易中天的女粉丝,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他家的电话号码,经常打电话到他家。一次,李华拿起听筒,居然有个女孩儿对她说:“你怎么还不‘下岗’啊?”这让李华哭笑不得。还有一些热情的粉丝喊出“嫁人就嫁易中天”,对此,易中天呵呵一笑,说:“这样的话让我感到快乐,也让我感到不安。其实这辈子我有妻子和女儿这两个女人就够了!”

独立知识分子 路见不平插句嘴

人们都讲“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他的说法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不断变新浪”。

2006年前后,易中天完成了他人生的第四次转型,从“另类学人”变成了所谓“公众人物”。只不过,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前三次是“自找的”,这一次是“被转型”。“被转型的感觉怪怪的。”易中天说,有些事,他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有些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但有些事,你不能不管。”

易中天确实管了不少“闲事”:李辉质疑文怀沙案、余秋雨涉嫌诈捐案、三鹿奶粉、反三俗、药家鑫案、郎咸平专访郭美美等等。这些时评发表后,有人叫好,有人生气,有人说他“不甘寂寞”,有人说他“多管闲事”,有人因此把他归为“公共知识分子”,也有人觉得不像。

“我就是个‘出来打酱油的’,路见不平插句嘴。”易中天说,他更愿意把自己看成“独立知识分子”。公共知识分子每天都得看新闻,每件事似乎都必须发言表态,他觉得被一种社会责任和道德需求绑架。“是非已经够多的了,再‘公共’一把,还活不活呀!”

易中天认为,一个学者,可以“关起门来做学问”,也可以“打开窗户说亮话”。

2011年5月22日,十六卷本《易中天文集》在北京首发。谈到文集出版后的计划,他笑言还不明确,但有一条可以肯定,“想像《让子弹飞》里的主人公张麻子那样,站着就把钱给挣了。”

文集最后一卷,是两本时评。第一卷收录的文学作品,按企业家冯仑的说法是“青春痘”――“文学是你年轻时长的青春痘,老了就只有老年斑了。”

第5篇

〔关键词〕 中国儒学;学科;学科目录;学科特征

〔中图分类号〕b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12)05-0152-08

一、引子:“学科”正名

孔子云:“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论语?子路》)因此,在正式进入本论题的讨论之前,必须对“学科”加以“正名”。

按照《汉语大词典》的收集与梳理,古人和今人所说的“学科”,大致有以下四种:一是指唐宋时期科举考试的学业科目。宋人孙光宪(?-968)《北梦琐言》卷二:“咸通中,进士皮日休进书两通:其一,请以《孟子》为学科。”二是指按照学问的性质而划分的门类。如自然科学中的物理学、化学,社会科学中的历史学、经济学等。三是指学校教学的科目。如语文、数学、地理、生物等。四是指军事训练或体育训练中的各种知识性的科目(区别于“术科”)。对于以上四种类型的“学科”,必须说明者有以下三点:

(1)第二种和第三种“学科”,实际上是互通的、重合的(或者说大致互通、基本重合),即均按照所研究的领域或所学习(或教授)的对象来加以划分;并且,它们设立的时代背景也是基本相同的,即均借鉴自“西学”,均属“西学东渐”的产物,它们所对应的英语单词是“discipline”。所不同者仅仅在于,前者是基于研究的方便而加以划分,后者是基于学习(或教授)的需要而加以划分。因此,第三种“学科”,有时又叫做“科目”(subject),在综合性大学(university)中尤其如此〔1〕。

(2)区别“术科”与“学科”(第四种),实际上极其合乎古中国的传统。众所周知,《庄子?天下》篇曾经颇为严格地区分过“道术”与“方术”,并且推崇的是“道术”而非“方术”;但事与愿违的是,世俗之人注重的是“方术”而非“道术”,“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按照庄子的这一思路,今人所习称的“学科”,实际上仅属“方术”而已。按照近人严复(1854-1921)、章太炎(1869-1936)、梁启超(1873-1929)、刘师培(1884-1919)、黄侃(1886-1935)等人的理解,“学”所指的是事物之原理,“术”指的是原理之使用①;易言之,“学”与“术”或“学科”与“术科”,约略近于今人所言“基础学科”与“应用学科”。

(2)金景芳:《中国奴隶社会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89页;(3)舒大刚、彭华:《忠恕与礼让——儒家的和谐世界》,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4页;(4)彭华:《阴阳五行研究(先秦篇)》,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207-208页。

(3)在以上四种“学科”中,第一种“学科”争议最大、歧义最多。在古人看来,“以《孟子》为学科”是顺理成章的,也是天经地义的;简言之,在漫长的封建时代(包括科举考试时代),儒家经典《五经》和《四书》等完全是名副其实的学业科目(相关论述,详见本文第二、三部分)。但在今人看来,皮日休(约834-902后)咸通年间(860-873)进书“请以《孟子》为学科”,几乎就是一派胡言,让人匪夷所思。但是,如此而视、如此而言,似乎又“持之有故”、“言之有理”(借用《荀子?非十二子》语)。因为,按照时下的学科分类体系,“以《孟子》为学科”是全然站不住脚的(相关论述,详见本文第四部分)。

关于“中国儒学”是否为“学科”的讨论,在当下一度成为热门话题,同时也是一个严肃的话题。笔者才疏学浅,今不揣浅陋与固蔽,略陈管见一二,权作抛砖引玉耳!

二、“中国儒学”学科的

观存在

本部分侧重于“纵向的研究”,即以时间为序,简要梳理“中国儒学”学科的发展与演变,从而说明“中国儒学”学科的存在是客观事实。历史长河中的“中国儒学”,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五个阶段:

(1)“中国儒学”的形成期(春秋)。在本阶段,由孔子创立了“儒家”,形成了“儒家学派”,“中国儒学”正式问世;与“中国儒学”相辅相成的,是“六艺”的经典化(教科书),是儒学教育的成功实践,等等。

根据章太炎的研究,“儒”字渊源于“需”字,“儒之名盖出于需。需者,云上于天,而儒亦知天文、识旱潦”(《原儒》);根据徐中舒(1898-1991)的考察,甲骨文之“需”字即原始的“儒”字②。但是,甲骨文中已有“需”字和殷商已有“儒”家,这是两个性质不同的问题。如果由前者而推导出后者,中间尚有太大的逻辑缺环。因此,我们可以说,殷商时代尚无“儒家”;充其量,当时仅有章太炎《原儒》所说的作为“术士”的“儒”,“达名为儒。儒者,术士也”。后来,“儒”缩小为类名之“儒”,成为以“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教民的“儒”,“类名为儒。儒者,知礼乐射御书数”。再后来,“儒”缩小为私名之“儒”,即刘歆《七略》所云“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的“儒”③。换句话说,在孔子(前551-前479)之前已经存在“儒”者、已经有了“儒”名之称,但还没有作为学派的“儒家”。从“儒”到“儒家”学派,这个历史性的伟大转变是由孔子完成的,是孔子创立了儒家学派④。 学在官府”的局面被打破,私学相继兴起,迎来中国教育史上的“平民教育”时代(相对于“贵族教育”而言)。诚如古书所云,“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左传》昭公十七年)。孔子开馆授徒,在教育对象上实行“有教无类”(《论语?卫灵公》),“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论语?述而》)。在教学思想和教学方法上,孔子所倡导和所实践的是“因材施教”、“启发诱导”、“学思结合”、“习行并重”、“温故知新”、“循序渐进”等,至今仍然沿用不绝,并且被奉为教学的“金科玉律”。客观而言,孔子的教育实践是极其成功的。《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当时儒家学派所传授的经典(教科书),也就是后来被列入经部的“六经”(又称“六艺”),即《诗》、《书》、《礼》、《乐》、《易》、《春秋》。后世以儒家经典作为学习教材或考试科目,可谓“渊源有自”也!

其时与儒家唱反调的有墨家,也同样的拥有其社会影响,故韩非(约前280-前233)有“世之显学,儒墨也”之谓(《韩非子?显学》)。张岱年(1909-2004)对《韩非子》此语的论断是,“其所谓‘学’,可以说即大致相当于今日所谓哲学”;但他又特别提醒,“中国古来并无与今所谓哲学意义完全相同的名称。先秦时所谓‘学’,其意义可以说与希腊所谓哲学约略相当”〔2〕。

(2)“中国儒学”的发展期(战国)。在本阶段,儒学虽然有所分化、有所演变,但总体上都具有“原始儒学”的共同特征。

孔子去世后,作为孔门弟子的七十子散在四方,但他们多有弘扬儒学的举动。如,子夏(前507-?)为魏文侯师而教于西河,使儒学赓续传承(《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到战国时期,形成了所谓的儒家“八派”(《韩非子?显学》)。其中对后世最有影响的是以下两派:一是子思、孟子一系(思孟学派),重传“道”;二是子夏、荀子一系,重传“经”。这两派虽然互有争论,但都具有“原始儒学”的共同特征:以孔子为自己的宗师,以《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为经典,主张礼乐、仁义和中庸之道,重视道德教育和心性修养,提倡以“德治”和“仁政”为基础的“王道”政治,维护君臣、父子、夫妇等社会伦理关系。这些内容,成为后来儒家所尊奉的最根本的主张,也是后世“中国儒学”学科的指导原则和根本宗旨。

以上所云春秋、战国时期,正处于雅斯贝尔斯(karl jaspers,1883-1969)所说的“轴心期”(axial period)。雅斯贝尔斯指出,“这个时代产生了直至今天仍是我们思考范围的基本范畴,创立了人类赖以存活的世界宗教之源端。无论在何种意义上,人类都已迈出了走向普遍性的步伐”,“直至今日,人类一直靠轴心期所产生、思考和

创造的一切而生存。每一次新的飞跃都回顾这一时期,并被它重燃火焰。自那以后,情况就是这样。轴心期潜力的苏醒和对轴心期潜力的回忆,或曰复兴,总是提供了精神动力”〔3〕。

(3)兴盛期(上)(两汉魏晋南北朝)。随着儒学的日益制度化、宗教化、意识形态化,“中国儒学”迎来了她的第一个兴盛期,同时也加强了“中国儒学”的学科化特色。

秦朝以法治国、“以吏为师”,推行“焚书坑儒”政策(《史记?秦始皇本纪》),使儒学几尽灭绝,但儒学终究不绝如缕。汉兴,废除“挟书令”,儒家故书屡屡复出。汉武帝时,确立儒学的独尊地位(“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后世习称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颇具政治意义与思想意义;揆诸史实,当称作“罢黜百家,表章六经”(《汉书?武帝纪赞》)。);建元五年(前136),立“五经博士”,弟子五十人,是为西汉置太学之始 《汉书?武帝纪》:“兴太学,修郊祀。”。其后,太学在西汉继续发展。昭、宣、元三朝,太学生人数由一百人而二百人而一千人;汉成帝时,“增弟子员三千人”(《汉书?儒林传》)。东汉之时,太学大为发展,汉顺帝时有二百四十房,一千八百五十室。汉质帝时,太学生达三万人(《后汉书?儒林列传》)。

不管是汉文帝时设置的“一经博士”,还是汉武帝时设置的“五经博士”,抑或是汉平帝时设置的“六经博士”、汉宣帝时设置的“十二博士”,或者说东汉初设置的“十四博士”,中央官学无一不以儒家经典为始基和皈依 于此,敬请参看王国维:《汉魏博士考》,谢维扬、房鑫亮主编:《王国维全集》第八卷,杭州?广州:浙江教育出版社?广东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06-137页;彭华选编:《王国维儒学论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06-123页。。至于地方官学,亦归本于儒学。比如说,西汉初期(汉景帝末年)文翁在四川设立的郡国学(“文翁石室”),不仅是四川地区、也是当时由地方政府最早建立传播儒学的地方 参看《汉书?循吏传?文翁》和《华阳国志?蜀志》的相关记载。。

魏晋南北朝时期(220-581),学校废置无常,官学数量大大减少,学校总的趋势是衰落了,但也出现了一些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变化。比如,北魏(336-534)政局比较稳定,因此学校比较发达,在中央设有国子学和太学,教学中很重视经学。史称,“于是人多砥尚,儒术转兴”,“于是斯文郁然,比隆周汉”(《北史?儒林传》)。再如,南朝四朝,惟有宋梁比较重视教育。宋文帝元嘉十五年(438),京师开儒学馆;次年(439),又设玄学馆、史学馆和文学馆。其时设立的专门研究儒经的“儒学”,与研究佛老的“玄学”、研究历史的“史学”、研究词章的“文学”等并驾齐驱(《南史?王俭传》),其“学科”的独立性非常明显;今人云,“玄、儒、文、史诸科,近似综合性的大学和研究机构”〔4〕。史称,“江左风俗,于斯为美,后言政化,称元嘉焉”(《南史?文帝纪》)。同时值得注意的是,《五经》、《论语》和《千字文》等传到了日本和朝鲜。

(4)兴盛期(下)(隋唐-晚清)。在本阶段,儒学仍然是中央学校(太学或国学)和地方学校(郡学以及书院等)的特别重要的教学科目,并且成为科举制度下的必考科目。

隋朝(581-618)置国子寺为专门的教育行政机关(开皇十三年改国子寺为国子学,大业三年又改为国子监),下辖五学,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此外,大理寺还设有律学(参看《隋书?高帝纪》、《礼仪志》、《儒林传》等)。史称,“中州儒雅之盛,自汉魏以来,一时而已”(《隋书?儒林传》)。 907)继承这一制度,只是改国子寺为国子监,以“(国子监)掌儒学训导之政,总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新唐书?百官志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主要学习儒家经典(“九经”)及《国语》、《尔雅》、《说文解字》等。至于其他的教育机构,如门下省的弘文馆、东宫的崇文馆,以及在京师的专门学校广文馆、京师学等,均为《五经》研习之地,教学内容以经学为主。(另有崇玄学,专攻道教经典《老子》、《庄子》、《文子》、《列子》等。)而地方州(府)学的一部分以及县学都以经学为主,私学的内容也主要是经学。唐朝太学所规定学习的“九经”,分为大、中、小三类。大经即《礼记》、《左传》,中经为《毛诗》、《周礼》、《仪礼》,小经为《周易》、

尚书》、《公羊传》、《穀梁传》;大经为分科必修科,小经为选修科。

宋朝(960-1279)实行“右文”政策,其教育分官办和民办两大类。官办教育沿袭唐朝,在国子监下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宗学、武学、书学、算学、医学等十类,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也主要是学习儒家经典。地方行政分路、州(府、军、监)及县三级,州以下设置教授儒经的学校。宋朝的民办学校,以书院为特色。书院兼有藏书、祭祀、教学三大功能,教学内容以儒学为主,兼及文史,尤其偏重义理之学和实践精神的培育。“至此,尊孔崇儒达到。儒家经典、十三经正义成为官定教材”〔5〕。

就地方民族政权而言,辽(907-1125)和金(1115-1234)的教育多仿效宋朝,在京师设有国子监和太学,在地方设有府学、州学、县学和书院。各类学校的教学内容,包括经、史、子及本民族语言文字等。西夏(1032-1227)立国后,在文化上番、汉兼容,以贯彻民族传统的“番学”为其底蕴,以儒学和佛学为王朝的两大思想支柱,实行“以儒治国”、“以佛统民〔6〕”。可以说,西夏文化的每一个发展阶段,都受到儒学的深刻影响;儒学的文化思想,已较全面地渗透到西夏文化之中;儒学的文化结构,也大都被移植到西夏文化之中〔7〕。西夏之时,除“蕃学”外,还建有“国学”(“汉学”),专门学习儒学。

元(1279-1368)地方行政分路、府、州、县四级,各级均设置教授《四书》、《五经》的儒学,内附设小学。中央所设立的国子学,其教学内容是先学《孝经》、《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其次学《诗经》、《尚书》、《礼记》、《周礼》、《春秋》、《周易》,以周敦颐(1017-1073)、程颐(1033-1109)、朱熹(1130-1200)说为准。

明朝(1368-1644)和清朝前期(1644-1840)的学校教育大致沿袭了唐、宋旧制,但比前代更完备。国子监(又叫国子学)仅是中央学校的名称,而不再有教育行政管理的职责。国子监的教学内容,主要是《四书》、《五经》、《性理大全》、《通鉴》等。在地方教育机构中,也洋溢着浓郁的儒学色彩。其时,以程朱理学为主的崇儒尊经思想成为文教的指导方针。又,明清两朝实行八股取士;由此所带来的弊端与危害,亦属不可否认之列。《续文献通考》卷五十《学校四》云:“学者屏《六经》、《左》、《国》、《史》、《汉》于不顾,而惟程文是习。毋怪乎仿刻盛行,而学术日就于荒陋,人才日即消耗也。”

(5)衰落期(晚清以来)。在本阶段,由于西学的涌入及教育的改革,使“中国儒学”无所归依;但学脉尚存,学统可续。

晚清以来,随着“西化”潮流的盛行(向西方学习),科举被废除、读经被废止,使得“中国儒学”无所归依、无所依托。“五四”前后,自西方舶来的“民主”(“德先生”,democracy)和“科学”(“赛先生”,science)成为时代的主旋律,“反传统”(主要是反传统儒学)成为时代的主流。在一片“打倒孔家店”的呐喊声中,作为中华民族两千多年文化主流的儒学被否定了。至此,严格意义上的“儒家学派”已经不复存在;但就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最重要的核心内容而言,儒学并没有、也不可能因此而消失。矫枉过正、否泰往复,“现代新儒学”又应运而生,并且成为20世纪中国的三大重要思潮之一(另外两大思潮是“派”、“自由主义的西化派”)。就教学而言,虽然还有部分院校、部分教师讲授与儒学有关的课程,但“中国儒学”已经若存若亡。故唐君毅(1909-1978)有中华文化“花果飘零”之叹,余英时有中国儒学“游魂”之说。

反观历史,古有“贞下起元,往而必复”之说(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八)。陈寅恪(1890-1969)亦云:“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譬诸冬季之树木,虽已凋落,而木根未死,阳春气暖,萌芽日长,及至盛夏,枝叶扶疏,亭亭如车盖。”〔8〕未来的“中国儒学”,亦复如是乎?

于此,谨以四川大学为例。从1999年开始,四川大学在“历史文献学”下设立“儒学文献研究”三级学科,招收硕士研究生;从2000年开始,面向全校本科生开设“周易讲座”、“孔子研究”两门选修课;从2003年开始,又在“专门史”下增设“中国经学史”和“儒学文献研究”博士研究生招生目录。为促进《儒藏》编纂与儒学研究的顺利进行,加强儒学研究专门人才的培养,四川大学于200

05年申请“中国儒学”二级学科博士授权点(专业代码060123),已经获得国家教育部批准。

三、“中国儒学”学科的学科特征

本部分侧重于“横向的研究”,即以专题形式,探索“中国儒学”的学科特征及其价值与功能等。删繁就简,谨述以下五点:

(1)研究对象与教学内容的相对稳定。大致而言,“中国儒学”在知识、思想和文化上是博大而精深的,其培育目标是切实而高远的。

佛法初渐中华之时,有所谓“格义”之说〔9〕,但“先旧格义,于理多违”〔10〕。参照“西学”以剖解“国学”,实则不无“格义”之嫌。依照“西方哲学”的分析路数,“中国儒学”亦有其独到的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价值论等,实可谓博大而精深。因兹事体大,不便在此详述,故一笔带过。

就培养目标而言,“中国儒学”的理想人格是“君子”(与“小人”相对)。于此,《论语》所论甚多,如“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为政》)、“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里仁》)、“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里仁》)、“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雍也》)、“君子不忧不惧”(《颜渊》)、“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子路》)、“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宪问》)、“君子学以致其道”(《子张》)等。 结集与完善。随着儒家典籍的文本化、经典化、集大成,儒学文献在古代目录学中占有重要位置,并且在国家政治和国民生活中发挥着特别重要的作用。

兹事体大,笔者拟另文申述。于此,谨介绍王国维(1877-1927)和谢维扬的看法,《诗》、《书》、《礼》、《乐》是“古代之公学,亦儒家之外学”,而《易》、《春秋》是“儒家之专学,亦其内学”。这六部典籍之所以被尊之为“经”,是因为“皆孔子手定” 《经学概论》,亦称《经学概论讲义》,系仓圣明智大学讲义,作于1920年春至1922年秋冬间。此书沈晦数十年,《王国维遗书》、《王观堂先生全集》、《王国维先生全集》等均未收录。后收入以下四书:(1)《经学研究论丛》第2辑,桃源:圣环图书公司,1994年10月,第1-9页;(2)傅杰编校:《王国维论学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85-195页;(3)谢维扬、房鑫亮主编:《王国维全集》第六卷,第311-323页;(4)彭华选编:《王国维儒学论集》,第1-9页。。其后,由六经而演变为七经、九经、十二经,最终定型为十三经;又由经而传而注疏,最终形成《十三经注疏》。《十三经注疏》,便是历史上“中国儒学”最标准的教科书(经文)和教辅材料(注疏)。清人所编《皇清经解》、《续编》,以及近年四川大学和北京大学陆续推出的《儒藏》,更是煌煌巨观、蔚为大观。在中国古代的目录学中,儒家经典一直被列为第一类;从《汉书?艺文志》的“六艺略”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经部”,莫不如是。

谢维扬先生指出,文献在中国古代生活中发挥着特别重要的作用,形成中国古代的文献传统;在这一过程中,儒学对中国早期重要的文献文本的形成作出过重要贡献,并表现出儒学的“文献主义”的特征〔11〕;其最高表现是特定文献的组合即儒家经典,不仅是人们行为目标和规范的最高说明,而且是表明国家活动合理性和国家权力合法性来源的终极依据,使儒家经典组合最终具备指导国家政治和国民生活的至高品质〔12〕。

(3)就教学实践与教育地位而言,“中国儒学”在古代教育体系中的地位是极其重要的。

通观自汉至清的教育,中央官学的教学内容均以儒家经籍为主(一般以“五经”、“四书”为主要教材),地方学校亦大致如此。中央官学的学校制度比较完备,形式多样、名目繁多,但以太学、国子监以及其他高等学府、各种专科学校为封建国家培养人才的主要场所。他们在培育各种优秀人才、承继中国古代文化遗产、繁荣科学、学术事业等方面,曾经起过十分重要的作用。他们在促进中国与亚欧诸国文化交流、加强古代中国与各国人民友谊方面,也曾起了积极的作用。

(4)就“中国儒学”在中国之历史影响而言,毋庸置疑,“中国儒学”对中国文化、中国社会有着重大影响,并且尚在“中国佛教”和“中国道教”之上。

陈寅恪尝云:“自晋至今,言中国之思想,可以儒释道三教代表之。此虽通俗之谈,然稽之旧史之事实,验以今世之人情,则三教之说,要为不易之论。”〔13〕就三教之影响而言,儒尚在

释老之上。于此,仅举二例为证。《北史?周本纪下》:“十二月癸巳,集群官及沙门道士等,帝升高座,辨释三教先后。以儒教为先,道教次之,佛教为后。”明陶宗仪《辍耕录?三教》:“上问曰:‘三教何者为贵?’对曰:‘释如黄金,道如白璧,儒如五谷。’上曰:‘若然,则儒贱邪?’对曰:‘黄金白璧,无亦何妨;五谷于世,岂可一日阙哉!’”李学勤说,“实际上,整个中国学术的核心都是经学”,“从实际情况来看,中国学术的核心不是佛道,应该是儒学。儒学的中心就是经学”〔14〕。就个人或学派而言,谨以“三苏”(苏洵、苏轼、苏辙)及其“蜀学”为例。三苏蜀学虽然貌似“驳杂”,实则又有宗旨存焉。所谓“宗旨”者,即道也,即儒门道德性命、经世济民之道也。所谓佛老之学,所谓纵横之学,所谓文章词赋,实则为之辅翼耳。一言以蔽之,“三苏”之于儒释道三教,自有其思想抱负和理论野心,即力求以儒为宗,会通三教 于此之详细论述,详见笔者以下二文:(1)《苏轼与禅师的交往及其影响——兼论苏氏蜀学与三教会通》,《宋代文化研究》第十八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0年。(2)《博求“三通”:苏氏蜀学的形神与风骨》,初稿载载《苏轼研究》(眉山),2010年第4期;修订稿载《存古尊经 观澜明变》,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2年3月,第432-451页。。

(5)就“中国儒学”之世界影响而言,“中国儒学”在东方儒教文化圈各国乃至西方主要国家的地位和影响,确实是不可忽视、不可小视的。

“中国儒学”在东方儒教文化圈的影响,早已是不证自明的事实(至少在古代是如此);只要对日本、韩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国的历史略加浏览,便会油然而生这一感受 于此,不妨翻阅以下诸书,如:(1)高明士:《东亚教育圈形成史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2)郑杰雄编:《东亚视域中的近世儒学文献与思想》,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1947年,方豪(1910-1980)发表《论中西文化》。他在文中批判了只看到儒家学说民族性的片面说法,认为儒学本身也具有世界性。当今的世界,是一个日益国际化、日渐全球化的世界。在此时代大背景下,许多有识之士认为,儒学是普适性与特殊性的统一,儒学是中国切入全球化浪潮的重要文化资源〔15〕。

四、可悲的现实与尴尬的现状

审视当前的“学科分类”,“中国儒学”所直面的现实是非常可悲;按照公布的“国家标准”,“中国儒学”所正视的现状是非常尴尬的。直面现实、正视现状,于此谨以二者为例,略作分疏。

国家标准gb-t13735-92依据学科研究对象、研究特征、研究方法、学科的派生来源、研究目的、目标等五个方面对学科进行分类,分成a自然科学、b农业科学、c医药科学、d工程与技术科学、f人文与社会科学五个门类,下设一、二、三级学科,共有58个一级学科。据统计,当今自然科学学科种类总计约近万种。另一种统计(到20世纪80年代),在中观层次上已发展出约5500门学科,其中非交叉学科为2969门,交叉科学学科总量达2581门,占全部学科总数的46.58%。分类有多种。目前,普通高校的研究生教育和本科教育的学科划分均为13大门类(哲学、经济学、法学、教育学、文学、历史学、理学、工学、农学、医学、军事学、管理学、艺术学)。近年来,主要的学科分类有以下变化:

1997年,颁布《授予博士、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我国高校一级学科由原来的72个增加到88个,二级学科(学科、专业)由原来的654种减少到381种。

1998年,国家教育部颁布了《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高校本科教育学科专业包括哲学、经济学、法学、教育学、文学、历史学、理学、工学、农学、医学、军事学、管理学12大学科门类,72个二级学科,249个专业。

2011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颁布了新的《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2011年)》。这是我国27年来第四次更新学科专业目录。原属文学门类的“艺术学科”,从“文学”所属的“中国语言文学”(0501)、“外国语言文学”(0502)、“新闻传播学”(0503)、“艺术学”(0504)四个并列一级学科中独立出来,成为新的第13个学科门类,即“艺术学门类”。艺术学门类下设五个一级学科,即“艺术学理论”(1301)、“音乐与舞蹈学”(1302)、“戏剧与影视学”(1303)、“美术学”(1304)和“设计

学”(1305,可授艺术学、工学学位)。此外,《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2011年)》中将一级学科由89个增加到110个。比如说,“历史学”(0601)门类即“一分为三”,下设三个一级学科,即“考古学”、“中国历史”、“世界历史”。哲学门类下的一级学科是“哲学”(0101),二级学科有“中国哲学”(010102)、“宗教学”(010107)等。

不管是1997年颁布的《授予博士、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还是1998年颁布的《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抑或是2011年颁布的《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2011年)》,“中国儒学”均榜上无名。

在《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申报数据代码表》、《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申报数据代码表(2011)》中,“宗教学”(学科分类)下有“佛教”(代码zje)、“道教”(代码zjh)、“基督教”(代码zjf)、“伊斯兰教”(代码zjg)等,“哲学”(学科分类)下有“中国哲学史”(代码zxc)、“东方哲学史”(代码zxd)、“西方哲学史”(代码zxe)等,完全没有“中国儒学”的身影,甚至连带“儒”、“儒家”、“儒学”、“儒教”字样的学科都没有,而“经学”则更是踪影全无。于此,或可套用古语,“皮之不存,毛将安傅”?(《左传?僖公十四年》)

但让人不可思议的是:

(1)古中国向有儒、释、道“三教”之说,何以在学科分类体系中有“佛教”、“道教”而无“儒教”?就“三教”对中国文化、中国社会之历史影响而言,“中国儒学”尚在“中国佛教”和“中国道教”之上,其地位最为尊贵,其范围最为广泛,其影响最为深入(详见本文第三部分)。学科分类体系中有“佛教”、“道教”而无“儒教”,于情于理、于史于实,这都是无法解释的,也是难以接受的。

或曰:“儒教”(或“儒家”)非宗教也。首先,关于儒家究竟是否为宗教(religion),在学术界争议甚大,至今仍然没有形成统一看法。有的学者(如康有为、、陈汉章、贺麟、张岱年、任继愈、李申等)认为,儒家虽非严格意义上的宗教,但却具有宗教的功能与作用,故可称之为“儒教” 相关讨论,可参看任继愈主编:《儒教问题争论集》,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年。。其次,不管“儒教”(或“儒家”)是否为宗教,都不应该成为学科分类的根本依据或至上理据。于此,谨以佛教为例。众所周知,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是名副其实的三大“世界宗教”。但在部分中国佛教学者看来,佛法非宗教、非哲学、非科学;持此说者,以欧阳竟无(1871-1943)、王恩洋(1897-1964)为典型 欧阳竟无、王恩洋二人阐述此说的论著,有《佛法非宗教非哲学而为今时所必须》和《佛学概论》、《唯识通论》等。相关论述,可参看:(1)潘桂明:《中国居士佛教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2)黄志强等:《近现代居士佛学》,成都:巴蜀书社,2005年。。末次,佛教、道教在中国的发展,后来都不约而同的走上了“儒学化”的道路,其中尤以道德伦理的“儒学化”最为典型〔16〕。

(2)“儒学”在古代中国一直绵延不绝,“经学”直至晚清一直传承有序,这是客观存在的不容抹煞的历史事实(详见上文)。揆理度情,“儒学”和“经学”,既是哲学亦非哲学。退一步而言,既然在“哲学”门类下设有“中国哲学史”,何以不能设立“中国儒学史”或“中国经学史”?

其实,如果抽去了“中国儒学”或“中国经学”(一种假设),“中国哲学史”便无由作为“学科”之一而存在。于此,谨以民国时期“中国哲学史”的教材建设和学科建设为例,对此略做说明。1930年代初,冯友兰(1895-1990)以其上下册《中国哲学史》而享誉学林(陈寅恪、金岳霖的三份审查报告便是最好的说明)。《中国哲学史》分为上下二册,但实际上就是二编:上册为第一编,名之曰“子学时代”;共计十五章,上起先秦(实自孔子始),下迄《淮南子》。下册为第二编,名之曰“经学时代”;共计十六章,上起董仲舒(约前179-约前104),下迄廖平(1852-1932)。冯友兰明言,“在中国哲学史中,孔子实占开山之地位。……以此之故,此哲学史自孔子讲起”,“古代哲学,大部在旧所谓诸子之学之内。故在中国哲学史中,上古时代可谓为子学时代”〔17〕;“在经学时代中,诸哲学家无论有无新见,皆须依傍古代即子学时代哲学家之名”,“中古近古时代之哲学,大部分

于其时之经学及佛学中求之”〔18〕。

或曰:可以“中国哲学史”包之,不必单独设立“中国儒学史”或“中国经学史”。答曰:非也,不可也。诚如前文所言,“佛教”、“道教”业已自“中国哲学”中抽出而单独列入“宗教学”,“儒学”、“经学”何以不能单独列入“中国儒学”? 源,中国时下之学科建设,当上溯至晚清时期。光绪二十八年(1902),《钦定学堂章程》正式出炉,“它可视为近代中国第一份有关全国学制规范的计划书” 刘龙心:《学术与制度:学科体制与现代中国史学的建立》,北京:新星出版社,2007年,第33页。说明:本段此下之文字,参考该书而成(第33-40页),但出处则不尽相同。,是为“壬寅学制”。诚如张百熙(1847-1907)所说,这份章程是他参照欧美、日本分科、选科之说而制定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中国之传统。遗憾的是,这份章程在颁布之后实际上并没有施行。一年后,张百熙奉慈禧之命会同荣庆(1859-1917)、张之洞(1837-1909)修改前议(张之洞居于关键性的主导位置),重新拟就《奏定学堂章程》,正式颁行全国,成为1912年以前兴办学堂的根本大法,是为“癸卯学制”。该章程除将“大学院”改名为“通儒院”外,另将大学改立为八科;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它把原来附入“文学科”的“经学门”独立出来,成为第一科“经学科大学”,下设11门:周易学、尚书学、毛诗学、春秋左传、春秋三传、周礼、仪礼、礼记、论语、孟子、理学,“其尊经的用意至为明显”。但是,该章程却遭到王国维的激烈非议 王国维:《奏定经学科大学文学科大学章程书后》,原载《教育世界》第118、119号,1906年2-3月。后收入以下三书:(1)《静庵文集续编》,《王国维遗书》第五册,上海:上海古籍书店,1983年(据商务印书馆1940年版《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影印);(2)谢维扬、房鑫亮主编:《王国维全集》第十四卷,第32-40页;(3)王国维著、彭华选编:《王国维儒学论集》,第94-98页。。可是,王国维毕竟人微言轻。刘龙心说,“(该章程)至少在学科建置上已粗具近代学科体制的模型,即使是民国以后大学的分科形态亦不出此一规则之外,传统四部分类的概念,至此亦逐渐消融于西方学术分类体系之中”。

但不可忽视的是,在晚清民国时期的教育机构中,不时可见“儒学”、“经学”科目的开设。其典型者,有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1892-1982)“四大导师”领衔的清华国学研究院,有唐文治(1865-1954)领导的无锡国学专修馆,有章太炎主讲的章氏国学讲习会(苏州),有马一浮(1883-1967)苦苦支撑的复性书院,等等。再以鄙人所供职的四川大学为例,作为其前身的锦江书院、尊经书院、存古学堂、四川国学院、四川公立国学专门学校、公立四川大学等,在晚清民国时期便开设了经学、儒学、理学等课程(科目);直至1950年代初高校改革、院系调整以后,这些课程(科目)才被取消 于此,可参看以下著作和论文:(1)四川大学校史编写组编:《四川大学史稿》,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85年;(2)舒大刚:《百年学府开新运 再向儒林续逸篇——记四川大学的儒学教育》,《儒藏论坛》第三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3)彭华:《谢无量年谱》(附:论著提要),《儒藏论坛》第三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

或曰:那早已是“老黄历”了,如何翻得?答曰:非也。举例来说,“社会学”、“人类学”曾经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一度被取消,但现在不也照样恢复了吗?在“法学”门类下,赫然就有一级学科“社会学”(0303);在一级学科“社会学”之下,赫然就有二级学科“社会学”(030301)、“人类学”(030303)。试问:何以厚此而薄彼耶?

五、简短的结语与殷切的期望

总之,纵观“中国儒学”的发展历程,自从孔子创立儒家学派,直至晚清废除科举、取消读经,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高校改革取缔儒学、废弃经学,直至目前旧话重提、学科再建,历史的书页已然整整翻过了二千五百余年。自晚清以来,“中国儒学”和“中国经学”虽然曾经一度若存若亡、黯然沈晦,但尚可谓绵绵缗缗、不绝如缕 四川大学蒙默教授在重新编辑蒙文通(1894-1968)《经学抉原》时,于此深有感触,“经之为学,与世相忘久也。自清末以来,经学已渐若存若亡,迄于今日,近百年矣”(《重编前言》,《经学抉原》,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

第1页)。。

不管是就教学之内容而言,还是就教材之编写而言,抑或是就教学实践以及社会影响(中国与世界)等而言,作为学科之一的“中国儒学”,毫无疑问都是自成系统的独立存在的客观事实,并且有其鲜明的学科特色。换言之,将“中国儒学”作为一门“学科”,不但有其历史依据,也有其学理依据,并且有其现实需要。

因此,我们殷切地期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中国儒学”能“名正言顺”地进入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新版的《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如此,则愿望足矣,心愿了矣!此乃“中国儒学”之大幸,亦“中华文化”之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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