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3-03-29 09: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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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死喻复活 工作机制 激活方式 映射理论 概念合成理论
一、引言
死喻与死喻复活,在上个世纪60年代就进入了认知语言学家的研究视野。国外学者(Mooij,1976;Ricoeur,1987;Goatly,1997;Le Guern,2000;Young,2008)对死喻及死喻复活作了深入研究,为我们拓展了隐喻研究的新视野。近十年来,我国学者(束定芳,2005;王寅,2007;孟宏党,2009;杨雯、张明林,2010)分别从认知理论角度论述了隐喻的回复性、转换性和死喻复活条件,对促进国内英汉死喻对比研究有很好的借鉴作用。目前,英汉死喻复活对比研究受到了更多关注,国内部分高校甚至将死喻复活列为英语专业毕业论文选题之一。但是,近年来国内虽有不少隐喻研究论文见诸各类期刊,不过死喻复活工作机制及激活方法研究鲜有专文论及。笔者在借鉴映射理论和概念合成理论的基础上,对死喻喻义复活的运作机制作了初步探讨,供有相同研究兴趣的学者参考。
二、死喻与死喻复活的特点与鉴别
死喻最初都是具有鲜明隐喻意象特征的活隐喻,只是在长期频繁的使用过程中逐渐失去其隐喻特征,最终才成为词汇化隐喻(lexicalized metaphor)。隐喻从活隐喻演变为死喻历经了隐喻意象的消解及隐喻意义词汇化过程。隐喻神经理论对死喻的产生作了这样的诠释:
两个不同的概念(本体和喻体)第一次链接时,其隐喻连通权值很低,但是反复的使用会提高其连通权值,并有了记忆,当这种连接和表达被固定下来甚至融合到它自己的网络中时,隐喻义被“绑定”在该语言表达式上,这使隐喻表达与常规语言表达无异,隐喻就成了死喻(王寅,2006)。也有部分学者认为,死喻和使用的时间长短并没有直接关系,使用频率高应该是死喻产生的直接原因。但是隐喻习语music as the food of love 虽然使用了300多年,其隐喻色彩却依然存在。汉语“狗”喻指“卑鄙小人”至少有数百年历史,且使用频率极高,但时至今日,其隐喻义仍未作为独立义项被收入汉语词典,这些特殊的语义现象值得研究。
人们对死喻的认知具有较强的主观性或文化差异性,因而对死喻程度的判断亦不尽相同。束定芳(2001:73)指出,隐喻性有程度之分。隐喻性是一个连续体,一端是隐喻性极强的新鲜隐喻,另一端是已经失去隐喻性的死喻。但隐喻性程度的判断是主观的,而且没有完全“死去”的隐喻,即使是死喻,在适当的语境下还可以复活。笔者注意到,国外学者对死喻程度的判断与表达也不尽相同,类似于死喻含义的概念有:lexicalized metaphor(词汇化隐喻),frozen metaphor(冷冻隐喻), extinct metaphor(消亡隐喻), stone metaphor(石喻), worn out metaphor(磨蚀隐喻),conventionalized metaphor(规约化隐喻),Fossil metaphor(化石隐喻)和extinguished metaphor(消亡隐喻)等等。其实这些概念的含义并无明显差别。Philip Eubanks(2000:67)甚至主张把weak metaphor, tired metaphor, sleeping metaphor等都当作死喻(dead metaphor)。为简便计,我们不妨将它们都称为“死喻”(dead metaphor)。
死喻的鉴别也是死喻研究的焦点问题之一。Goatly(1997:3)认为,如果某一词汇的隐喻意义与该词的原意之间已经失去了联系,或已经成为该词的常用意义的一部分,那么这个词就可以被称为“死喻”。黑格尔从美学的角度阐释这种语言现象。他说引申义变成了本义,意义与意象在娴熟运用之中就不再划分开来,意象就不再使人想起具体感性关照对象,而直接想到它的抽象意义。(李国南,2002:50)隐喻由原义演变为抽象义本质上是一种非范畴(decategoratizaion)和再范畴化的过程。死喻概念普遍地存在于语言系统中。它们是人类隐喻认知与隐喻概念研究的活化石,探讨死喻的语义演变特点和规律,对了解人类语言概念的产生与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三、死喻复活的工作机制
死喻复活(reanimated dead metaphor,revived dead metaphor,resurrection of dead metaphor, rejuvenation of dead metaphor)这一认知现象在上个世纪70年代就引起国外学者的关注。Le Guern指出,“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词汇化才能导致(隐喻)意象的全部消失,但是在其他情况下,虽然其意象有所减弱,但仍然可以感觉到其意象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几乎所有词汇化隐喻都能重现昔日的光彩。”(转引自Ricoeur,1987:291)这句话的含义是只要没有完全丧失其意象特征,几乎所用的死喻都可以再度复活。Jean Ladriere(1987:292)在论及死喻复活时也指出:“复活死喻超越了仅有命名功能的局限,再度发挥其活隐喻的虚构功能和二度描述功能。”所谓“虚构和二度描述功能”是指复活死喻再度成为具有文学描写功能的活隐喻。国内学者束定芳(2001:85)在论述隐喻的回复性时指出,“所谓隐喻回复性指的是死喻在特定的语境中恢复其字面意义。”该学者提出的“隐喻回复性”,阐释了隐喻喻复活的形式特征,本质上和死喻复活并无二致。王寅(2007:466~467)在论述隐喻的转换性时也指出:“有时隐喻意义可能转回到字面意义上来,反而可能成为一种十分有趣的新奇用法,这实际上又产生了一个隐喻性地跨概念域的映射过程,对隐喻作了一次隐喻性‘还原’或‘回归’用法。” 该学者从认知语义角度阐述了隐喻语义的转换性特点,对死喻复活工作机制研究具有重要启发意义。
根据莱考夫的映射理论(Mapping Theory),我们认为死喻复活是死喻本义的二度隐喻现象,它关涉到死喻的源概念向死喻概念域(目标概念)的二次跨范畴、跨义域映射。这种映射基于身体和社会文化经验,具有普遍性、单向性、系统性、不变性特点。莱氏认为,固定的对应映射过程受到了不变原则(Invariance Principle)制约(constrain)。所谓不变原则指的是映射保留了始源域的认知拓扑结构(topology),在一定的程度上和目标语的内在结构保持一致,即目标域结构不会受到破坏,因而限制了可能的映射数量。但是莱考夫的映射模式只是强调始源域向目标域的单向投射,最终在目标域中形成的结构、特性和知识是始源域原有结构、特性和知识的继承,而目标域本身的结构、特性和知识在映射过程中的运作并不清楚。Ungerer& Schmid(2009:143)指出,“隐喻映射域最好理解为一套限制,这套限制规定哪些对应有资格从源概念映射到选定的目标概念上,这些限制不仅有助于避免将任意一种特征从源概念转移到目标域概念上,而且有助于激发可能的对应范围。”但是两位学者对映射限制是来自源域还是目标域语焉不详。我们认为,始源概念投射并不能将自身特征全面转移到目标概念,其原因在于始源概念特征映射要受到目标概念特征的制约。比如,约翰不讲个人卫生,有人会说“约翰是猪”(John is a pig),那么源概念只是将猪肮脏的对应特征转移到目标约翰身上,源概念不能将其它特征,如“愚蠢、贪吃、贪睡、肥胖”等特征投射到目标域,原因是目标概念本身没有对应的特征。从这个意义上说,源概念映射限制主要来自目标域。莱氏的映射理论对死喻复活跨域映射有一定的解释力,但是目标概念和始源概念隐喻特征融合和隐喻义合成过程似乎都是在目标域内完成的,这种模糊的处理方式让人不得要领。为了更清楚地说明对死喻复活的二度隐喻意义生成机制,我们参照Faucornnier& Turner(2002:312)概念合成理论模型,在始源域和目标域基础上增加了一个隐喻义合成空间。下面以死喻复活句At the port stand some cranes with long necks(繁忙的港口耸立着几只长颈鹤。)为例,分析该死喻的喻义复活过程。见下图:
死喻crane(塔吊)和字面义crane(鹤) 分属目标域和始源域概念。“With long necks”为死喻的源概念特征,也是死喻的激活要素之一。死喻通过“long necks”的隐喻激活作用,源概念和目标概念之间再度产生跨范畴、跨义域映射,与此同时,源概念和目标概念内容也再次融入隐喻义合成空间、经过隐喻要素匹配与整合,重建隐喻概念结构:A crane is a crane with a long neck(塔吊是长颈鹤)。“塔吊”再度成为具有“鹤”意象特征的活隐喻。死喻复活并不意味死喻的意象特征完全为源概念意象特征所取代。死喻概念crane通过源概念特征long neck激活不仅让我们想到了塔吊和鹤的意象,而且在我们的脑海中产生了塔吊和鹤的外形结构和运动状态部分叠合的隐喻意象,“正因为隐喻的这种双重意象,隐喻才具有一般语言使用所不具备的、将本来属于某一领域的事物特征转移到另一领域,所引起的相关意象从‘不和谐’到‘和谐’的动态互动过程。”(束定芳,2001:191)死喻复活具有相同的语义条件——语义冲突,但是不同类型死喻需要采用不同的激活方向。
四、死喻复活的条件与激活方式
语义冲突是死喻复活的必要条件。所谓语义冲突是指死喻的本义和语境存在语义逻辑矛盾。人们需要从死喻的字面解读其含义才能消除这种语义冲突。死喻复活是基于对特定语境条件的洞察而被建立起来的语义现象,其建构过程是一个重新认知和使用死喻的过程。就死喻激活的方式而言,主要有直接激活和间接激活两种方式。
直接激活方式
所谓直接激活指采用和死喻建立偏正、主谓、动宾隐喻搭配关系,创造死喻与搭配词义之间的语义矛盾,从而将死喻的原始喻义及意象再度激活。
1.偏正搭配。
我们可以用采用和死喻构成偏正语义搭配关系,使死喻和修饰语之间发生语义,促使死喻回归到字面隐喻义。
(1)The children were attracted by the smiling face of the big clock.(孩子们被大钟的笑脸所吸引。)
Face(钟面)是由人脸派生而来的死隐喻。它和smiling构成了拟人偏正搭配。死喻在
smiling的诱发作用下,从本义度回到字面义“人脸”。采用偏正搭配将死喻概念激活的例子还有:the unshaven the leg of the table(未剃光腿毛的桌脚),blind eyes of the needle(失明的针眼),the foaming mouth of the brook(吐着白沫的溪口),the fat body of the essay(肥胖身躯的文章)等。
(2)城市环卫工对这些久治不愈的“牛皮癣”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死喻“牛皮癣”由皮肤病概念引申而来,喻指城市张贴的非法广告。该死喻通过前置修饰语“久治不愈”的隐喻诱发效应,使人再度联想到皮肤病概念“牛皮癣”。该死喻复活的理据在于:牛皮癣经久不愈、难以根治的特征和令人目不忍睹、无法彻底清除的垃圾广告之间具有相似性特征。类似的例子还有:瘸腿木椅、溃烂的山脚、倒塌的精神支柱、失声的新闻喉舌、刺耳的政治高调等。
2.主谓搭配
我们还可以采取和死喻建立主谓搭配关系的方式,创造主谓语义冲突的语境,促使死喻由本义向字面作二度隐喻回归。例如:
(3)The tongue of flames was licking greedily the logs in the fire.(炉内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柴。)
死喻tongue(火苗)和动词lick(舔舐)搭配,导致了的语义的不协调。死喻“火苗”只有作字面义“舌头”理解,才能消除其语义冲突,使人产生“火苗像人舌一样贪婪舔舐”的心理意象。比喻情景交融,极富动感。我们还可以列举一些类似的例子,例如:A)More branches of Midland Bank will be lopped off.(米兰银行更多的分支将被砍伐掉)B)The heart of the city began to beat again after the workers on strike left the streets.(罢工的工人离开街市之后,城市的心脏又开始跳动起来。)
(4)小河得了严重的“肠梗阻”,河口吐着白沫,几乎奄奄一息。
“河口”是基于人“口”概念构建的死隐喻,它几乎和人体概念“口”失去了隐喻联系,但是和“吐着白沫” 搭配在一起,死喻人“口”隐喻意象被再度激活,使人产生集聚污水泡沫的河口就像病人口吐白沫”的隐喻联想,隐喻形象贴切,发人深思。该死喻和源域之间的隐喻映射被限制在一个单一的对应集上,而其他特征则处于次要的补充作用。汉语中有不少类似的例子,如:山头谢顶、外墙掉面子、“红眼病”流行、怒火熄灭等。
3.动宾搭配
有些死喻和某些动词建立动宾搭配关系,死喻的本义在隐喻动词触发作用下再度还原到字面义。例如:
(5)The police had decided to eat the bad apples in the small town.(警察决定吃掉小镇上的几个“坏苹果”。)
死喻“bad apples”是“坏家伙、坏蛋(美俚)”的意思,但是和动词“eat”构成动宾搭配关系后,语义产生了隐喻性变化:本义“抓住这几个坏家伙”再度隐喻为“吃掉几个坏苹果”,比喻幽默诙谐,令人忍俊不禁。再如,动词“feed”和死喻“the dog in the manger”(占着茅坑不拉屎),“pick”和死喻“the apple of one’s eye”(掌上明珠)构成动宾搭配,可以使让死喻恢复到其原始隐喻义。
(6)几位好心的村民冒着危险在奔腾的洪水中救起了这些“落水狗”。
“落水狗”喻指失势的坏人,其本义成为该死喻的“显义”。在汉文化语境中,凡“落水狗”须痛打之,不可姑息。但在本句中,和动词“救起”构成动宾搭配关系,死喻由“失势的坏人”恢复到字面义“落入水中的狗”。这是一种滑稽俏皮的隐喻方式,能体现言者的睿智与幽默。汉语中类似的例子并不少见,如关上话匣子、打破“醋坛子”、掉进火坑、收拾烂摊子、唱旧调等等。
(二)间接激活方式
所谓间接激活方式指死喻的本义和外部句子存在语义歧义现象,死喻需要作字面义解读时才能消除这种歧义。这样死喻由本义向字面义作了一次隐喻性回归。请看下例:
(7)I think Mr.Smith was a good carpetor becaue he hit the right nail on the head in dealing with the dispute.(我认为史密斯先生是个不错的木匠,因为他处理这个争议,锤锤都“敲在钉头上。)
分句中的死喻hit the right nail on the head(一针见血、正中要害)和主句中的“不错的木匠”似乎毫无关联,但是如果按照死喻的字面义“正好敲在钉头上”解读,就会消除这种语义歧义现象。再比如:A)Well,as these banknotes are tainted with blood,I don’t want the blood money(呃,这些钞票上有血迹,我不想要这些带血的钱。)B)He can swim like a fish while you can do nothing but feed the fishes in water.(他非常擅长游泳,而你只会给水中的鱼喂食。)死喻“blood money”的意思是“付给杀死手的钱”,想“blood money”的含义是“溺死”。这两个死喻在外部句子语境激活作用下,重新回到字面隐喻义。再如:
(8)王二楞要帮刚认识的女朋友修鞋,希望他修的不是“破鞋”。
死喻“破鞋”的本义是“乱搞男女关系的女人”。由于分句提供了为女朋友修鞋的语境信息,因此“破鞋”回复到字面义“破烂鞋子”。死喻“生活作风不正的女人”再度回到最初的隐喻义“破鞋”。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见到类似的例证。如“媳妇说婆婆是个药罐子,经常在外边倒苦水。”“他可能在假肢厂工作过,办事很会做手脚。”“你是开醋店的吧,怎么那么爱吃醋呢?”等等。
(9)A:Are you a man or a mouse?(你是男子汉还是胆小鬼?)
B:Throw me a piece of cheese,and you’ll find out.(扔给我一块奶酪,你就知道了。)
死喻“mouse”的本义是“胆小鬼”,字面义是“老鼠”。 受话人对发话人的提问未作出正面回答,而是要求发话人给自己奶酪,喻指自己是饥饿的老鼠。这样死喻“胆小鬼”向字面义“老鼠”作了二度隐喻回归。如果我们把死喻“胆小鬼(mouse)”和“鼠标(mouse)”复活映射特点加以比较,就会发现源概念“老鼠”向目标概念“胆小鬼”的隐喻投射是一种单一的隐喻隐射。源概念只是将老鼠“胆小”的特征转移到目标域,其它特征映射则受到了限制,无法转移到目标域。但是,就死喻“鼠标”复活而言,源概念“老鼠”的鼠身、鼠尾和鼠标的“圆形外壳、接线”等形成了对应的映射关系。源概念投射的是一组和目标概念对应的映射集。
(10)A:他的肠胃功能不好,刚吃完饭就去上厕所。
B:嘿嘿,这小伙子真是个“直肠子”。(王寅,2007:467)
在对话中,上句“吃饭就上厕所”为下句中的死喻复活埋下了伏笔。死喻“直肠子”的本义是“性情耿直”和“吃饭上厕所”视乎没有任何关联,但是其字面意义和上厕所显然存在隐喻关联:小伙子的肠子是直的,吃了食物得立马上厕所排出去。这和性情直爽、直言不讳具有某种隐喻相似性。从社会语用学角度看,“直肠子”“拖后腿”“落水狗”“破鞋”等都是具有中国语言文化特色的隐喻概念,反映出中国人独特的隐喻思维方式和认知模式,这类隐喻认知模型根植于民族文化沃土,传承着本民族语言文化的基因。
五、结语
死喻复活是主体对死喻本义的隐喻再认与隐喻义重构过程。死喻概念及其源概念以经验和意象图示并存。虽然死喻概念和源概念已经部分或完全失去隐喻联系,但是死喻一旦为源概念对应的突显特征所触发,源概念会再度向目标域作跨范畴、跨义域隐喻投射,将死喻相关隐喻特征转移到目标概念,死喻再度成为具有源概念隐喻特征的活隐喻。语义冲突是死喻复活的基本条件,只有创造和死喻产生语义冲突的语境条件才能再度将死喻激活,使其向字面意义作隐喻性回归。死喻激活的方式包括直接激活和间接激活。直接激活方式主要通过和死喻组合成偏正、主谓、动宾隐喻搭配关系将其激活;间接激活方式主要通过创造和死喻句子产生语义冲突的外部语境条件将死喻再度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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